沙场之中,将军从不卸甲。
一旦卸甲,不是大胜之局的凯旋而归,便是存了必死之心的求仁得仁。
陈白帝淡淡看了一眼,垂下眼帘,视而不见。
储禄山走到他的身前,也不说话。
陈白帝扶着矮凳重新坐起,看着他说道:“你怎么来了?”
储禄山走到他身旁蹲下,看着土灶上大锅中满满的一锅水,哑声说道:“看起来你受伤很重。”
陈白帝咳嗽了一阵,胸口的苦闷稍稍平复些,他捡起脚下的火石,低声说道:“你能帮我一下吗?”
储禄山点点头,接过两块黑色石头,凑到干草前点燃,被浇了桐油的柴火不过片刻便起了一阵火光,映在两人脸上,都显得有些变化不定。
储禄山沉默了许久,低声说道:“白日校武台上,唐奕被你逼得很惨,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不肯使出那一拳的。”
陈白帝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储禄山抬起头看他,接着说道:“那一拳用过之后,你若没有倒下,即便你不去废了他,他也必败无疑,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陈白帝微微挑眉,笑着说道:“你看起来很关心他的样子?”
这次轮到储禄山开始沉默。
陈白帝突然摇摇头,拾起一根火棍拨动了几
下灶孔中烧的极旺的柴火,蹙着眉道:“来到这洛水城之后,我多少知道些事情,听人说起过凤鸣关三线统帅镇西王座下有豺狼、虎豹、巨熊、鹰隼四位义子,你应该就是其中一个吧?”
储禄山愣了片刻,不解问道:“你如何知道?”
陈白帝笑着说道:“在关外与那黑衣女子交手之前,曾听她说过这两字。”
储禄山点点头,说道:“不错。”
此时,大锅中已渐渐起热,一缕白色烟雾从边沿处氤氲冒出,锅底下不时响起一阵嗤嗤声。
陈白帝声音突然冷了下来,看着储禄山的目光中多出一丝异样,“从凤鸣关到洛水两月间十三袭刺杀应该与你有关吧?”
储禄山低着头看向灶孔,没有回答。
陈白帝叹了口气,喃喃道:“其实早该想到的,能够知道行进路线的,也不过就是我们四人而已,叶弘城身在局中,大抵不会作取死之道,那么也就只你一人了。”
储禄山不置可否。
陈白帝不解道:“可是我很好奇,既然是你在传递情报,那么与你接头的那个人又是谁?谁又会大胆到去着手刺杀当今太子?”
储禄山终于笑了出来,脸上疤痕变得愈加红郁狰狞,漠然道:“你似乎知道的
很多。”
陈白帝摇头道:“叶弘城是太子这件事本来就没有你想象中的隐蔽,我想连他自己都知晓我已猜出他的身份。”
储禄山沉思了片刻,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事实。
陈白帝冷声道:“背后操控这一切的是谁?”
储禄山笑道:“你既然已猜出,又何必来问我?”
陈白帝嗤笑一声,喃喃道:“那就真是唐奕了,他那么愚蠢的一个小家伙或许当真能做出这种事来,只是无利不起早,初遇你们是在凤鸣关,唐奕又是镇西王的儿子……”
所有零散思绪串联在一起,他猛然回神:“我明白了,原来是为了三线军权,那位太子恐怕是想控制铁板一块的军方力量,然后就踢到铁板,才会有那位傻儿子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储禄山面色微变,沉默了许久时间,才缓缓道:“不过是些蛛丝马迹,就能让你捕风捉影,差些接近事实,陈白帝,你果然……聪明绝顶啊?”
此时大锅中水已变热,无数小气泡从里面汩汩冒出,嗤嗤声响变得清晰可闻,陈白帝心脉处的变化便如这锅中微沸之水,一丝淡淡殷红气息从他头顶渗出,心乱如麻的储禄山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陈白帝突然冷笑道:“
叶弘城说过这件事会动荡半个官场,看起来不是危言耸听,我不谙朝堂之事,却也知晓文官治庙堂,武将谋沙场,两者间决计不能有染,否则便是灭九族的大罪,那么能令事态如此严重的,也就只能是这件事了,唐奕的背后定还有人指使,而且官阶极高,应该没错吧?眼下这盘死棋唯有镇西王本人能够在其中做眼,生出一气,叶弘城这两日所要等的人想来便是唐庆之了”
储禄山面色阴晴不定,一双拳头缩在袖口中,微微发颤。
陈白帝没有理会他,继续出言乱他心境:“而够资格令那位太子不安的,除了当今朝堂手握重权的左相亦再无第三人……左相与南昭西北南三线最高统帅联手演上一出刺杀当朝太子的戏码来,动荡半个官场这种事,听起来还是有些微乎其微了,只是那位左相何其愚蠢,以为利用一个小小的并无实权的唐奕便能置身事外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莫不是你那位义父与左相间的仇恨大到让他失去理智了。”
储禄山额上汗水涔涔,紧咬住牙关不发一言。
陈白帝转头看向大锅中的水,滚滚热气飘忽在眼前,模糊了视线。
储禄山深吸了口气,哑声道:“水开了。”
水开了会沸腾,沸腾后会成水雾,两种形态虽然不同表象,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