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治病请大夫的当然不会是孩子,而是那个躺在破败茅屋中形容枯槁的古稀老人,茅屋四面透风,阴暗潮湿,气味极为难闻。老人身下铺着干草,四肢僵硬地躺在地上,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几乎粘合在一起,沉闷的咳嗽声从喉咙中压出来,像是粗糙石块划在玉器上的声音。陈白帝蹲在一旁微蹙眉头,盯着老人颌下触目惊心的血渍,探指摸骨寻脉,眉宇间距离靠的更近了。
那孩子小心翼翼蹲坐在墙角,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两只浑浊却又明亮的眼睛始终放在爷爷身上,几次张口想要询问些什么,却还是止住了,小初彤手捧着一个漆黑小盒子,盒中盛着一些池塘水,里面一条红鲤正欢快游着,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却始终在出神,便将小盒放在那孩子眼前。
走到外面门槛上坐下来静静等待。孩子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嚅动,不知该作出什么表情,便索性低下头,他不知道,心上正有种他最憎恶的自卑情绪悄悄化开。
陈白帝随意抬手在老人身上按了几下,后者惨呼一声,一口黑色血块从喉咙中直吐出来,晕死过去。那孩子霍然站起,像是野兽一般猩红的双眼恶狠狠盯着陈白帝,随时准备扑上来,身后的小初彤耸耸肩,头也未回。
陈白帝面无表情地抛出一块银子给他,缓缓说道:“用人参、侧柏叶、荆芥穗各五钱,共研为末,人参须作焙用,侧柏叶先蒸后焙,每取二钱加入面粉二钱中,用水调成稀糊喂下。”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想你爷爷这么快就死的话
,现在跑去药铺抓药熬制还来得及。”
孩子看着手中银子,只愣了一下,便飞奔离去,不过两盏茶的功夫,端着药罐拎着两个药包跑回来,气喘吁吁,也不须陈白帝多言,便走到爷爷身旁,小心将罐中稀糊喂入他嘴中,待尽数服下后,呼吸已渐渐平稳,轻微鼾声传入耳中,孩子松了口气,转过身感激地看向已走出茅屋的一大一小两人,连忙追上去,拦在路前,就要屈膝跪下,上半身却已被托住,动弹不得。
陈白帝看着他说道:“除了屋里躺着的那个人,这世上没人值得你跪,我知你不喜欠人,那么今日我所做的,来日你必须加倍还我。”
孩子双目微红,重重点头,轻声道:“谢谢你。”然后他大声喊道:“我叫石头。”
陈白帝应了一声,牵着小初彤的手缓缓离开,擦肩而过时,说了句很莫名的话,为了某些特别的人而弃了原则,或许很难受,但未必是错的,最重要的是,刀子绝不该这么用,留下这个叫做石头的孩子愣在原地怔怔出神。
路上,小初彤一只手拿着漆黑盒子,仰起头看向陈白帝,小声问道:“你说他跟一个人很像,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
陈白帝笑着蹲下身抱起她,没有回答。
是不是他呢?
或许是吧,但那又有什么所谓?
那个叫作陈棺子的人在刻下一封遗书之后,已死在了一口棺材之中,这世上所剩下的,只有一个叫做陈白帝的人罢了。
他之所以会如此做,不为别的,只是不想看到那个孩子那么快死。
因为这平静之下的洛水城,似
乎隐藏了太多高手。
他还清楚记得,那孩子最后说的那句话是,这两个铜钱不是我的。
————
南昭东南处有两江,疾流入海,两江汇流处,有一巨石突起在江心,高有百尺左右,经久前,有参议蔡潮于巨石上建一处亭子,取名“跨鳌”,并在上面题了“砥柱中流”四字,喻以可挽狂澜于将倒之时。
而今,偌大洛水城唯有轻楼塔下高悬的红木匾额上方有此四字,其地位特殊不言而明。十五日转瞬即逝,不过忽然之间,整座京都一如陆地起风暴,卷起飞沙走石,尽汇在这道中流砥柱上,各方人士齐聚城内,轻楼塔南北西三面皆被团团围住,城内主轴大道上破天荒的人马不通。
三百边关防线玄铁重骑齐齐出动,皇城护卫军分布四方,周边十二座轻楼青衣高手暗中窥伺,分明存在却难见踪迹,洛水城一时显得云谲波诡,迷雾重重。
如果说半月前十三座轻楼总镇主林提督在那场声势浩大的所谓借势之后再无动静,有雷声大雨点小的嫌疑,那么今日作为便彻底洗刷了这个污名。轻楼塔南侧东西走向处一夜之间凭空现出一条十三丈长的过廊,不知所谓,但三面黑压压的人群却知晓,这过廊定然不凡,圈中外围无数酒楼在今日内全部歇业,高层之上早被达官显贵包下,坐满了人,这些平日百姓难得一见的京官们凝目望着那过廊,眉目深锁,似是在思考些什么。
只见过廊两侧两端被大理石柱撑起,其间根植各十三根翡翠玉阶,共计二十六根,左右两两平行,其上琉璃瓦
遮天蔽日,檐角侧壁上贴着无数晶石,呈现暗灰色,死寂沉沉。
过廊地面上种植着紫色长草,约九寸余,尖端有花苞,蓬松而圆融,紧紧裹挟花瓣的须茎极长,像是细针一般,虽然看起来分外美丽,却极有可能是致命的,正如此刻那站在轻楼塔下校武台上的京都第一花魁。
总领玄门开启一切事项的林提督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地没有出现,唯有着白衫白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