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回暖,操场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再也没有那种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声。
吹来的风里,有雪化后,泥土潮湿的芬芳,是万物复苏的味道。
即便在夜里,漆黑的操场上,许怀依旧能感受到,那些破土而出的生命力,正和他一样,顽强地辗转在这世间角落。
……
许怀一如往常地,在走近艺体楼的时候,习惯性地观望。
时间一久,他竟忘了为什么寻找,为什么停留,在等什么。
然而艺体楼那盏,曾让他朝思暮想的灯,终于重新亮起。
许怀数着窗户,再三确认就是之前他看到的那扇窗,激动得面红耳赤。
他在窗影里搜索那人的身影,翘着脚左右探视。
以为离得太远,便朝艺体楼的方向,小跑了几步。
直到再次看清,那道在他手机里反复播放无数次的身影,袅袅婷婷,舞动着长袖,袖的边缘泛着淡淡的青绿,仿佛两条有生命的蛇,随着他的摆动,一同婆娑起舞。
他有些失了神,无数次幻想再次见到时,还会不会有初见那般惊艳。
他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失而复得般,他没等错,就是那个曾让他朝思暮想的身影,一个他心底唯一的秘密。
那轻妙的舞姿,让时间放慢,他想如果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不奢求更多,甚至不奢求下一次遇到,当下就很好。
许怀抿着嘴唇,低声说了一句:“你是谁。”
想见她,想知道她是谁,但是许怀心里笃定,他失去了太多人,不想再失去这个秘密里的人,停留在这里就好。
放她在阑珊处独自熠熠生辉吧,然后悄然地留在自己的手机相册里。
他不贪心,是因为没有勇气。
他过往的数年里,从记事起,几乎每天都希望,有这样一扇窗,独立在黑暗之中,为他亮起,照亮回家的路,窗前有一人,等他回家。
可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这样一个,能让他安心安定的人。
他的妈妈,从他出生满月起,就申请调岗,转去了邻市刑警队。在他5岁父母离婚之前,他妈妈只是每年年假,回来看他几天,又匆匆地走。
他们离婚后,直到现在,他只见过妈妈一次。
在他还不怎么记事的年纪,他妈妈每一次走,他都哭到抽搐,再连续高烧好几天,住院,打针,清醒后又陷入了无尽的等待中。
所以他长这么大了,只要过于激动,都会无名地发烧,像是落下了无法治愈的病根,也是从某一次发烧久不愈后,开始出现手汗的毛病,不自控地流汗,像烧坏掉的零件。
他不敢提起妈妈两个字,是他死穴的开关,碰都碰不得。
那是他童年里的缺失,即便后来他跟他奶奶生活,处处也有钟实和钟实妈妈的照顾,但那都不是他的。他想要的,不过就是,和所有同龄的孩子一样,放学时,能看见家里亮着灯,能在阳台上探出一个叫做妈妈的人,朝他摆手,叫他快走几步,回家吃饭。
许君山离婚后,和当时的情人一起下海做外贸,被骗的血本无归,连住处都没有了,于是他不得不和许君山一起,凑合着跟他奶奶一起生活。
后来许君山终于有了点翻身的机会,生意越做越好,当然,陪伴他的时间,也随之消失。
他跟奶奶独自生活的那几年,才是噩梦的开始。
他奶奶好赌,每天都要打麻将到深夜。
年幼的许怀,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冬天,放了学没有去处。
他奶奶家的门锁经常不好使,他不会开,几乎每个夜晚,都是独自徘徊在寒冷的院子里和楼道里。偶尔被住在对门的钟实一家捡回去,随便吃一口热了又热的饭菜。
他和钟实小时候一起读艺校,但是专业不同,也只能是偶尔他妈妈能把他俩一起接回家。
多数时候还是艺校的鼓老师,顺路给他送回来,看他家实在没人,又不放心,才带回自己家过夜。
他脸皮薄,不想自己像个小叫花子一样,东家蹭一顿,西家睡一觉,又真的没有去处。
夏天能好些,院里的小卖店门口,有桌子和椅子,他就在那里,借着小卖店的牌匾灯光写作业。
写到能看到他奶奶的身影,才迅速收拾书包,跟着回家去。
他经常没有晚饭吃,他奶奶赢了钱还能给他个好脸色,输了钱,就直接反锁自己的房门,任小小的许怀,夜里饿得在客厅里独自踱步。
实在饿得受不了,只能啃冰箱里的冻馒头。
他奶奶对他不好,许君山也不止一次地因为这事儿跟他奶吵架,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许君山要赚钱,常年流连国外,他只能将年幼的许怀托付给她。
许君山那时想把许怀送去住校,或者托管阿姨家里寄养。但他奶奶为了每个月那点生活费,可以够她挥霍去赌,又哭又闹地,硬生生把许怀扣在自己身边。
许君山鞭长莫及,他只能安慰自己,毕竟是亲孙子,再差还能差到哪去。
直到许怀初二那年,他奶奶冬天打麻将回来的夜里,摔了一跤,摔断了盆骨,从此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走了。
才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