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心里一动,有了几分猜想,她下了马车,走到队伍最前面,果不其然看见了肩挎包袱,手牵马匹的柳元松。
他换回了原先的补丁灰袍,长发用粗布全部挽住于头顶结一个髻。
他看见青荷,一袭素雅简便的青竹广袍,脊背笔挺似松,眉目淡然若画,就如他们的初见。
可惜啊……
初见时有多欢愉,现在便有多悲凉,
又或许,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感觉,
毕竟她的身边,本就不需要有他。
柳元松自嘲地低笑两声,摇摇头,他双手相交恭恭敬敬地一弯腰:“草民柳元松,拜见大人。”
一声‘大人’,便隔断了所有的前尘过往,还有那一丝堪堪能维系两人情义的恩怨。
青荷眼神颇为复杂,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着同窗友人到如今形同陌路,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柳兄不必如此,起来吧。”
“谢大人。”柳元松依然恭恭敬敬,直起身,两人相视却而无言。
气氛有些凝重,青荷竟有些拘谨,她左右看看,寻了个话题:“我瞧柳兄背了个包袱,这是打算去哪儿?”
柳元松道:“是,我辞官了。”
青荷一惊:“为何?”
柳元松道:“我发现,我并不适合官场,那些暗语听不懂,玄机看不透,在上面,我只能被任其宰割,毫无还手之力,而且……”
他轻微瞧一眼青荷,经过那些事,他已经无颜出现在她面前了。
“其实回去也好。”他继续道“双亲年岁已高,父亲腿脚不好,整日瘸拐地走,母亲每天下地干活,连腰都直不起来,本想着及第后接他们二老进京,现在一瞧,呵……能不能保住命都是一回事。”
青荷轻声道:“没了官职,你回去后有什么打算。”
柳元松道:“虽说没做几天官,但发下来的俸禄足够我侍奉双亲养老送终,至于我,做个教书先生也是可以的,你……呵,没事。”
他本想说一句‘你别担心’,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十分矫情,他们彼此间的关系,似乎还没有到‘担心’的地步。
青荷道:“嗯,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传书给我,力所能及之事,我必会帮你的。”
柳元松望着对面素雅的青衣女子,隐藏袍袖中的手紧握,好像下了某种决心。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距离心爱女子越来越近,却又清楚知道她不属于自己,这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
直到他们二人相距一步之遥时,才缓缓停住。
不是不想继续走下去,而是这一步,是他们永远无法跨过的鸿沟。
柳元松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平安符,举到她面前,轻声道:“你要去南江了,那个地方洪水肆虐,你要小心。
这个……是我从菩萨那里求取的平安符,你若不嫌弃,就收下,若是不喜,不收也无妨。”
小巧的平安符随着风摇晃几下,明亮的淡红似是某个热切的,却又毫无结果的心意。
青荷接过拿在手里,说道:“多谢,我很喜欢。”
柳元松闻言扬唇一笑,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可刚刚一抬,又蜷缩手指垂下了。
他后退两步,朝着青荷再一次深施一礼:“鹤兄,保重。”
青荷同样回礼:“柳兄,珍重。”
两两相拜,断了恩怨,
此去一别,千山万水,你我,不会再见了……
这一小段插曲并没有影响行军速度。
逐渐向南,天色越是阴暗。
刚刚还晴空万里,不大一会儿便乌云密布,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
土地被雨水冲刷异常泥泞,车轱辘陷进去必须有人后推,前面马拽,才有可能向前移动一寸。
姜好举着绫罗伞下了马车,她决定弃车,徒步或是骑马继续南下,人好说,可是后面的粮食与布匹却不行,这些物件儿最怕水,现在虽拿东西盖着,但若是时间长了,也不是个办法。
她逆风走到指挥官面前,刚一张嘴便灌了满嘴风,侧头喘气,道:“赵伯伯,此地离外祖他们管辖的村镇还有多远?”
赵指挥道:“大概还有四十里,怎么了?”
四十里,骑马的话半个时辰应该足够了。
姜好道:“赵伯伯,我们不能干等着,这样行军太慢,我打算先去找外祖,让他们多派些人手来一起运送,要不然这么大的雨,什么时候才能送过去。”
赵指挥点头:“可以,我多派些人手跟你一起去。”
姜好摇头:“不用,让他们运货吧,我带两个人便足够了。”她一转头,“十五,荷儿,跟我走。”
她们分别上了一匹马,赵指挥还是很担心,三个小丫头单独行动,身边没个人保护,这能行吗……
“真的不用再跟两个人?”
“不用。”
姜好接过小兵递来的马缰绳,一甩长鞭,离去。
逆风前行,就像用刀在脸上划口子,眸子里落了雨,刺激的生疼,眼前不自觉蒙上一层白雾,姜好抬袖子随意一擦,继续前行。
很快便到了临近的村子,雨小了一些,但还淅淅沥沥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