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大魏也没用?这是何等张狂的口气。
哪怕是东安城的三位官老爷,在东安城算是天一般的人物,也是断然不敢说这话的。
此刻的李家客卿自然是不会傻到去计较这话到底是实在话还是不过脑子的吹牛皮。
他像是如蒙大赦那般,再也顾不得李文琪和她腹中的胎儿,如离弦之箭那般窜往东安城的方向。
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
唯有李文琪,似乎还没能接受情郎已经逝去的噩耗,她跌跌撞撞的奔向宋春归,试图挽留住他逐渐散去的体温。
见状,顾云泽只能在心头里默叹一句。
原来,那些话本上的故事都是真的,有情人……难成眷属。
然而下一刻,寒光再起。
那是李家客卿遗留的玉簪,也是宋春归送予李文琪的定情信物。
眼瞧着李文琪就要将这害死宋春归的祸害之物刺入自己的咽喉,顾云泽忽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把扣住了李文琪的手腕。
“你不能死!”
顾云泽声音有些低沉,流露出一股与他年纪不符的稳重。
“我为何不能死!”
李文琪歇斯底里的吼道。
“我的至亲出卖我,我的挚爱命丧于此。你告诉我,我为何不能死!”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那立于树冠的贵气公子不知何时已经静静的来到了顾云泽身后,但他没有出声,只是怀中抱着那柄青铜长剑,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幕。
顾云泽望着李文琪,不知为何,也渐渐红了眼睛。
“四岁那年,阿爸从百兽岭将我捡回了桑榆镇。其实准确来说,我那时也不一定是四岁。只是因为我与镇上四岁的孩子差不多体型,这才勉强将我的年纪定为四岁。”
“十岁那年,百兽岭的野兽们不知为何发了狂,我阿爸进山打猎,再也没有出来过。同年,野兽们破天荒的闯进了镇子里,许多家猎户都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
“那时候,杜姨娘在镇子上开了唯一的一家客栈。许多饥饿的镇民,冲进了客栈里抢吃的。而那天,我也在。我亲眼看着杜姨娘将我护在怀里,被他们活生生的打死。”
说到这里,顾云泽慢慢松开了李文琪的手腕,反问道。
“你说,一个十岁的孤儿,好不容易遇见了两个父母一般的人,又这般失去了,那他该如何活着呢?”
这话像是在问李文琪,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我只记得,那天我浑身是血的吃完了杜姨娘给我留下来的食物,然后遇见了一个老人。他问我要去哪儿,我说我要进山找阿爸。然后他擦了擦我脸上的血污,很严肃的问我。”
“你觉得死去的人,会不会希望活着的人好好活着?”
沉默,还是死一般的沉默。
顾云泽缓缓俯身合上了宋春归的双眼。
言尽于此,若李文琪还是一心求死,顾云泽便不会再阻拦她半分。再者说顾云泽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尤其是十岁那年见到平日里熟悉的镇民为了一些吃食活生生的将杜姨娘打死之后,他便鲜少和桑榆镇上的镇民来往。
这一日一夜里,他同宋春归二人说过的话,怕是要比过去四年里在人前说过的话加起来还要多。
也许是被顾云泽所说的话触动了,又也许是李文琪不愿辜负宋春归的一片深情。
她最终还是扔掉了那支玉簪,吃力的将宋春归的尸体扛在了背后,一步一步的,朝着东安城的方向走去。
直到李文琪的身影消失在了这片密林中,顾云泽才猛然回过神来。
“你是谁?”
这一次,顾云泽看清了这贵气公子的面容,一时间不禁有些自惭形秽。
世人常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顾云泽这短短的十七八年里,未曾在阡陌之间遇见过如玉般无暇的女子,却在今日遇见了如剑般张扬的公子。
只见他身穿了件湖蓝色的鹤氅,贵气十足,腰间系着一条褐色斑纹束带,留着墨黑色的长发,眉下是明亮如星辰的眸子,身材颀长,比例恰到好处。怀中抱着一柄青铜宝剑,简直和他那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从容气态绝配。
反观顾云泽,着一身洗的发白的麻衣,虽身子还算壮硕,但毫无贵气可言,与之相比便如山石相比美玉,光是相提并论便输了十万八千里。
“江左谢家,谢乘风。”
谢乘风收敛起自己的那股锋芒,尽量露出友好的笑容来。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师弟,与顾云泽不同的是,他已经从师父口中听说过顾云泽许多事情,而顾云泽却对他一无所知。
“江左谢家?”
顾云泽皱着眉头搜索着自己短暂人生的回忆,可却半点也想不起来江左谢家同自己有什么关联。
“不是——师父这都没同你提起过?”
这下轮到谢乘风诧异了。
修行界中,谁人不知江左谢家?论权势,谢家老爷子身居高位,为大魏朝为数不多的一品公卿。论武力,谢家家主那更是修行界中的一座高山,多少修士只能望其项背。
这世上,也许有很多个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