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下来,把澄黄的夕阳压扁,满城昏昏。
数十骑从寿王府出来,不紧不慢地在街道上驰行。
秦弗一身玄色劲装,袖口束扎在护腕里,腰间一条宽而厚的鞶带,马上挂着长剑,黑衣黑马行于最前,穿过热闹街市,背影显得有些沉默且寂寥。
在十字交叉的路口,他格外敏感地向右首望去,便见天边压成一线的夕阳中,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立在那儿,人来人往仿佛都淡去消散,天地间只剩下她。
她穿着宽大的淡青色圆领袍,正垂手在捣鼓件什么东西,他能想象到她垂首时,圆圆的头顶,圆圆的发髻,还有脸上挂着的小奶膘,神情认真又专注,一不小心跟她眼神对上,她的眼睛会晶亮晶亮地看人,讨喜得让人想把她按在怀里揉搓一顿。
她身边出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伸手去助她摆弄,她抬头跟对方说了几句话,然后一高一矮两人相携走入尽头的暮色。
以往看到李少威出现在她身边,他都饱含愠怒,满身火热,而这一刻,他却觉身体里已冻成了一块冰,一片冰刀过来,一刀一刀地,将他的心凌迟成碎片,他甚至感觉不到初冬将至时刮在身上每一寸皮肤的寒冷。
临出府前,寿王叫他过去一趟,对他说:
“此行一去便是数月,记住尽量在万寿节前赶回,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做准备。你的婚事不能再拖了,到了那日为父亲自向你皇祖父请求赐婚,就谢家大小姐可好?”
而他只是僵冷地、麻木地,说了一句:“但凭父王做主。”不带任何感情。
若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子弟,他也可以像李少威一样,不计男女地与许澄宁走到一起,不惧世俗,轰轰烈烈。
但他不是。
他身上牵系着千千万万条跟随他出生入死的性命,他不能任性地把一个不该留的人留在自己身边,除了得到一时欢愉,对谁都不好。
他肩头沉重,而她注定前途璀璨,在生命与未来跟前,爱情是那么虚无缥缈,毒药一样,诱人但更害人。
“殿下,怎么不走了?”
单右见他勒住缰绳,顺着他的目光疑惑望过去,也看见了许澄宁,顿时噢了一声。
“殿下,我们还是把许澄宁带上吧,他惯会惹事得罪人,我们不在,就怕他日子不好过啊。”
“不用。”
府里他已经专门为她留了人,还去信托了几位寿王党位高权重的官员照顾,她会没事的。
在泛滥决堤之前及时止损,就像剜去一块终将腐烂的肉,虽然疼,但总会好的。
便……到此为止吧。
“走。”
他抖抖缰绳,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行。
“少威兄,你快回去吧,送到这就好了。”
李少威眉目平和:“天已晚了,我还是送你到家吧。”
“真不用,夜市人多,我不会被拐的,你快回去,回头我再来看你。”
许澄宁劝走了李少威,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家家户户点起了灯笼。
这个时候了,再去寿王府有点失礼,还是等明日再去吧。
她挠挠头,走回了家。
啪!
秘色酒壶摔在墙上,迸裂开来。
宁王世子一壶一壶地喝,酒水哗啦啦流进衣领,每壶都只喝几口,然后就被他奋力砸掉。
“表弟,别喝了!”
郑功启伸手来抢,被宁王世子推开,他抱着酒壶又气又哭。
“孤这辈子,头一回这么信一个人啊!”
“孤给你承诺,给你令牌,放心地把所有事交给你去做!许澄宁,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你就这么回报孤的!孤甚至……”还有点喜欢你啊。
宁王世子掉下两滴泪。
许澄宁,你太可恨了!
郑功启脸色很不好看,强硬地抢过酒壶,给他灌下一碗醒酒汤,然后道:“表弟放心,许澄宁敢欺瞒你,我定把他绑到你跟前任你杀任你剐,你可别再饮酒自伤了。”
“许澄宁本性奸猾,本就不可信,现在你见识到他的真面目了就好,来日对上,就别再心软!”
“表哥说得对!”
宁王世子酒醒了几分,眼里布满血丝。
“下回他再落到孤的手里,孤定要剪了他的舌头,将他碎尸万断!”
“我会帮表弟的,秦弗外差,许澄宁没了靠山,再滑头也会有纰漏之处,不怕找不到机会。”
宁王世子还要说什么,门突然被叩响。
“殿下,有一位姑娘求见。”
姑娘?
宁王世子跟郑功启互看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疑惑。
“那位姑娘说,她可解殿下之忧。”
宁王世子皱眉思索片刻,道:“让她进来。”
雅间门开,门口一主一仆两位女子,为主的姑娘披着柔淡的雪青披风,戴着兜帽,脸上覆着面纱。
她把手轻轻一抬,从侍女手上抽离,独身迈进了门,在满地陶瓷碎片酒水积滩中,寻了一片清净之地站定。
宁王世子和郑功启皆是不解。
“你是何人?既要见人,为何又遮遮掩掩的?”
女子没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