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从外面看上去很简陋,院中低矮的房屋,排成排。
赵楷那一间居于北方正中,里面古朴的木质家具每一丝纹路都泛着陈旧的气息。
实木床很宽,底下的被褥颜色已退,但最上面一层却是崭新的。
盖被上,还有一张完整的兽皮。
看得出,宗泽嘴巴上有点损,对他还是用了心的。
赵楷伸出手在上面摸了摸,四仰八叉躺了上去。
云九肩头搭着新毛巾,学着袁宝的样子,低头哈腰走了进来。
把盛满热水的盆放在床边后,主动地为赵楷脱鞋袜。
朦胧中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赵楷一下子坐了起来,把云九吓了一跳,“官家,小的来侍奉你!”
“不用!”赵楷踢掉鞋子,双手一边一个,拽掉不合脚的棉袜,试探着把脚泡进了热水中。
热气氤氲,积攒的疲惫终于卸去不少。
赵楷撑了撑眼皮,道:“你回去睡吧,朕也乏了!泡好就会睡!”
云九虽不再拘束,但在侍奉人方面还不习惯,单独与赵楷相处时,就像一个闷葫芦。
恰好赵楷平日里想得多,说的少,就算是闲聊多半也是左子慕在场时。
听他下了逐客令,云九如蒙大赦,点头应声出了屋。
赵楷泡脚完毕,舒服地宽衣解带,钻进棉绒绒的被窝里,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这种县城级的地方,百姓与官员住宅混在一起,除了官衙附近的几条街稍显热闹之外,其余地方都显得十分萧瑟。
尤其到了夜晚,除了偶尔传来的农家犬吠声,驿馆四周安静得如同深谷中的清潭。
左子慕安排好的人,连同云九,都在在驿馆内外层层把守。
赵楷的确疲惫极了,这么多天以来,与将士们风餐露宿,当时不觉得苦。
可与暄软的被窝一比较,那些日子简直不堪回首。
隐约中,赵楷听到一阵女子的啜泣声,那声音忽远忽近,悲悲切切,让人心颤不已。
夜色漆黑,他循着声音往前走,只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衣着单薄地站在桥边,望着河面双肩抖动。
“谁在那里?”他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哭声戛然而止,女子从广袖中缓缓抬头,赵楷吓得六神无主,恨不得拔腿就跑。
只见她的脸上被血染红,偏偏眼睛的位置形成两个幽深的凹洞。
“是官家吗?救救臣妾!”
赵楷疯狂摇头,“你是谁,是谁……”
女子张开双臂,嘴唇抿了抿,向着赵楷走了两步。
“朱琏?”赵楷终于认出她,内心的恐惧登时化作锥心的疼痛。
女子委屈地嚎啕大哭。
赵楷不顾一切冲上去,把她抱在怀里,伸手在她脸上摩挲着,“不怕,有我。告诉朕,是谁害了你,是谁!”
突然他感觉心口一痛。
怀中的女子盯着朱凤英完好无损的脸,仰面笑得面目狰狞。
“官家,你好好看看,臣妾到底是谁?”
赵楷捂着心口,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全部抽去,口中哈赤哈赤地冷气倒吸。
他用力甩动脑袋,用尽全身力气,把朱凤英一掌推开,“毒妇,你想对朕做什么!”
就在这时,他的身侧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看身形像是个男子。
朱凤英手上的匕首血滴如流,舔着猩红的嘴唇再次步步逼近。
这时,身后的身影停住了,“英儿,你还是舍不得他吗?他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是李青云?
赵楷猛地回头,却发现身后除了无尽的暗夜,空无一物。
再次扭过头来时,脖子已被一只冷冰冰的手狠狠掐住,李青云的脸像被哈哈镜放大过的一样扭曲成不忍直视的形态。
两只眼睛暴突如牛,鼻孔朝天,里面的细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赵楷喘息一滞,好像一个溺水之人,本能地伸出手在空中挥舞,想抓住点什么,可他努力了半天,什么都没抓到。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脖子上的手突然撤去,脸上被一股温热的液体迸溅,眼睛都被糊住了。
赵楷身体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
擦了擦眼睛,发现一个男孩手持火枪,站在桥头,在他脚下,躺着两具躯体,其中一具还在濒死抖动。
“官家,快回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男孩脸庞稚嫩,他很眼熟,却想不起他的身份。
赵楷张了张嘴,只觉得喉间冒烟一样,干涸地发不出声音。
而男孩话音一落,已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长长影子托在身后,让赵楷惊疑不已。
他试着追上去,猛地一起身,额头似乎撞到了什么。
睁开眼定睛一瞧,才发现自己撞到了床柱上,而他后背上被汗水打湿,双腿也湿漉漉的。
气喘吁吁地抚着胸口,确定只是一场噩梦,他浑身乏力地重新躺了下去。
按说,京师如果发生些什么,就算赵构处理不了,左子慕也有办法送信来。
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端起床头凉掉的水,咕咚咕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