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州是河北的南大门,与安阳毗邻。
坐在马背上放眼望去,广袤平原一望无垠,萧瑟至极。
赵楷心中对兵部的阳奉阴违十分不满,但在这个时候,他也不方便抱怨,只冷着脸跟随马队前行。
种师道见他脸色不好,策马前来与他并轡而行,主动做起了介绍。
“去年金兵南下,借道磁州,这里房屋大都被烧毁,居民家中也被劫掠一空。
年富力强的大都带着家眷逃亡去了,州府仓库空虚。
当初官家还是郓王,或许对朝廷的决议不甚清楚。
宗汝霖曾被引荐给太上皇,准他以宗正少卿的身份,充当和议使,与金国人进行和谈。
没想他性情刚直,当时就说了,我这会去就没打算或者回来。
太上皇还没说什么,白时中等人却觉得他如此刚正,恐怕对议和不利。
当时议和是大势所趋。太上皇只好找了个借口,把他派到了磁州出任知府。
去年底太原失守,两河地区的新任官员推三阻四,拒不上任者大有人在。
汝霖却在当日就骑马上任了,随行的人员中也只有誓死效忠的十几个老弱士卒而已。
官家,臣讲这些,并不是为他开脱什么,但磁州所面临的惨状,恐怕除了他没有知晓得更清楚。
兵部为何不报,臣不清楚,但臣认为,宗汝霖绝对不会欺君罔上。”
宗泽对于两宋的贡献,赵楷知道的很清楚。
这位来自于浙江义乌的悍将,不仅威名政绩过人,在招兵买马,呼动人心,震慑外敌上,更有一套别人模范不来的手腕。
说起来,身边的种师道与他在这一方面极为类似,两人同样都本着为国尽忠的凛然正气戎马一生。
宗泽在开封城被金兵攻破之后,一路追随赵构,坚持抗金。
虽然没有实现驱逐金兵,收复河南故都的宏愿,但他坚持坐镇抗金的第一线,知道生命的终结。
不管是作为大宋帝王也好,一个看客也罢,宗泽与种师道,岳飞,韩世忠,李纲都是大宋史卷上闪烁的明珠。
念到此处,赵楷正色道:“多谢种老指点迷津。朕的担忧不在宗汝霖,而是在朝廷内部。”
这种话多说无益,赵楷点到即止,两人已心照不宣。
种师道常年在外作战,对于文臣的那些勾心斗角也从来都不放在眼里。
来京这些时间,除了在训兵上发表意见,每遇到有人在背后说道旁人,他便噤声不语。
种师道稍稍落后,看向赵楷的眼睛中多了一丝心疼。
他老了,已是耄耋之年,自己都感觉这个冬季能熬过来,已是天赐的寿命。
历代新皇登基为稳定朝局,坐稳龙椅,哪个不是刽子手?
唯独眼前这位丰神如玉的年轻人,上任后的第一把火烧到了六个权势滔天的奸佞头上。
百姓们叫好的,往往都朝廷钟爱的。
换句话说,朝廷若不放任那些贪官膨胀,他们哪里来的权势,把百姓踩在脚底下撒野?
但他想,赵楷一定没想到,这样畅快淋漓的雷霆手段,打得不是旁人,而是他那位胸怀高雅艺术的父皇。
权柄交接,重在一个“顺”字。
不顺,则起逆。
听到六贼伏法,又亲眼看到赵楷在战场上指挥若定的时候,他着实为他捏一把汗。
惺惺相惜,大抵不过如此吧!
大军穿过一片光秃秃的平原,来到一处村落的外围。
田埂地头上的干枯黍米杆子像誓死不跪的哨兵,倔强地望着这群不速之客,一阵风来,它们身躯摇摆,却无一棵倒下。
骑士们神情肃穆,马速都不由地放缓,生怕惊动这片被蹂躏过的土地上那些无处不在的神明。
遥遥看到茅屋土墙,破壁残垣,种师道再次喊停队伍。
“斥候,去村落打探,再派两人去磁州府送信!”
战争过后的场景,赵楷只在屏幕上看过,书中读过,亲临现场,还是第一次。
他下了马,摘下金黄色的兜鍪,抱在身侧,扭头道:“云九,你也去!”
云九人在皇城司,除了与地痞流氓,盗匪细作干过架,这也是他第一次出城看见真正的战后景象。
“是。”他迟疑了一下,快速向村落的方向跑去。
“如此寂静,应该不会藏人。”赵楷声音很轻,心头的不安也逐渐压下来。
种师道:“官家说的是。金兵勇武,却不见得会使用什么阴损手段。
老臣只是担心,有些难民受到极度惊吓后,会不分青红皂白袭击闯入者。
官家初次经历这种毫无确定性的战场,还是谨慎些为妙。”
赵楷点了点头,看着地上乌黑的血迹,还有随处可见的破烂衣裳,锅碗瓢盆,一股挫败感让他心底十分沉重。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达官贵人们可以往太平之地逃去,但百姓们能逃去哪里?
就在这时,云九和斥候同时出现在了视线中。
两人相顾一叹,云九道:“官家,百十来户的村子无一活口,狗的尸体都僵硬了,到处散发着恶臭,还是别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