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葵带着白道威父女拐过石门走进院子,胡蝶暗自猜测他们是何时出现,又是否听到刚才的话。很快,她就从二人的表情上得到了答案。白道威神情凝重,他的眉头紧锁,眼神却没有回避,只是不敢置信地一直盯着站在金网中央的胡蝶。
白央跟在后面,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当事实摆在面前,满腹的抗拒和辩解无法消化,她现在只想问清楚为什么?
秘密被翻到台面,胡蝶却不经意间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次出游。年幼的白央在白道威的怀里对着摊子上的果子点心咿咿呀呀地说着听不懂的话,白道威一边笑看着女儿一边让老板打包白央指过的果子。胡蝶望着回忆里远远站在一旁的另一个自己发怔,那个刚成为人类没多久的胡蝶正茫然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
胡蝶笑了,她深感今晚就是自己在白府的最后一夜。终于不用担心何时被戳穿,不用担心妖力尽消后的原形毕露,哪怕是即将降临的死亡也无法让她再害怕。
是的,她要死了。那个人告诉她,如果无法持续吸取白央的心头精血,她失去的将不止是日渐微弱的妖力,还有这偷到手的十几年性命。
十几年前的胡蝶还是一只没有姓名的杜鹃鸟。她花了漫长的时间修行,还有三年,就可以达到溟山的入山标准。
溟山是众妖向往的世外桃源,只要修行超过两百年,任何妖物都可以投靠溟山。成为溟山的一员后,就像人类在府衙里登录户籍,每一只妖均受妖王镰昭的照拂。
这里没有明确的正与邪,全凭每一代妖王的心情处世。妖王专注修行,妖与人可以共享和平时光。妖王嗜杀,人间便永无安宁。如今的妖王镰昭已经统治溟山近千年,他是溟山的暴君,也是让人间闻风丧胆的噩梦。
她并不在乎妖王的品行,化人前,胡蝶一心向往溟山。如果不是遇到天杀的捉妖师,她应该早就在桃源里过上畅想中的快活日子。
那日,她被捉妖师所伤。在山中逃亡时,正撞见山匪抹了胡蝶的脖子。情急之下,她化成胡蝶的模样穿起嫁服,没过多久便遇到慌张逃窜的孙无为。面对孙无为的询问,还未学会人语的她只能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搪塞。为了避开追杀,她跟着孙无为下了山,懵懂之中按着人间礼法和白道威拜了堂成了亲,半年多的时间里她从未张口说过一句话。
白道威全当她受到惊吓得了失语症,也不着急,只是每天耐心地同她闲聊。日子久了,再笨的妖也学会了人间话术。她突然开口说话的那天,白道威的震惊和开心写满整张脸。
她不懂。
再待上一段时间吧!她决定在白府先养好身体,顺便利用此处安稳地修炼,直到可以入溟山那天再离开。她反复跟自己确认:一切都是为了休养生息、为了受损的妖力,绝不是因为想再多看一眼白道威脸上的那种会让她惦记的笑。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去,等到想离开的时候,胡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人和妖生出来的,是人吗?还是和自己一样,是妖呢?胡蝶想不通。她开始担心生产当日如果生出一个妖怪,要如何自处。她控制不住地想象白道威看到非人的幼崽会是什么反应,甚至有点恶毒地希望自己生出非人非妖的怪物,如果白道威有一丝嫌弃,就直接杀了他。
胡蝶失去了杀死白道威的可能,她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娃娃。白府张灯结彩,屋里屋外喜气洋洋,生意场的人都借着白家千金的出生赶来庆贺。胡蝶发现白道威笑得不一样了,他对着婴孩的笑容比对着她时多了一点慈爱。身边的嬷嬷很肯定地告诉她,白道威会是一位好父亲。
她还是不懂。
只是有一样她非常清楚,自产子后,自己的妖力一泻千里,进府这几年修炼积攒的妖力仿佛随着孩子一起离开身体,她几度无法维持人形。就在她的妖力越来越弱,一筹莫展之时,一个黑袍男带着强大的妖气于黑夜之中翩然降临在她的面前。
他披着帽兜,看不清长相。神秘人的出现像是专门来解她多年来的疑惑似的。他说白央是半人半妖的稀有品种,她的身体里同时拥有人类的精血和妖怪的妖丹,所以只有白央可以救她。他又教她如何为自己续命:用这个孩子的心头精血可恢复妖力,但如果想恢复到入溟山的水平,那就要等孩子十八岁的时候,取出其身体内的妖丹服下。
胡蝶相信了,溟山是一种诱惑,是一份无法拒绝的邀请,而黑袍男周身缠绕的强大妖气更增加了许多可信度。黑袍男挥动衣袖消失在暗夜中,她心底纵有千万疑问,再无从问起。
第二天,她试着吸了一次白央的心头精血。果真如那黑袍男所说,身体里的妖气逐渐回升,气血涌入头脑,瞬间耳聪目明起来,以至于白央的哭喊声更加清晰刺耳。她低头细看小小的一团,被吸过精血的白央面如土色,眼底爬满血丝,甚是可怕。她突然心焦,慌作一团,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抚白央却不得要领。她盯着在嬷嬷的怀里逐渐安静的白央,心头的焦躁却怎么也挥散不去。
她依旧不懂。
从那天起,她开始小心谨慎地吸食心头精血,在不影响白央的状态下将量控制在可维持自己人形的范围内。
日月更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