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堂是药铺。
沈慕琼花了点时间才接受这件事。
她看向李泽,从他凝重的神情和紧锁的眉头判断,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一家药铺,居然在八年后兴风作浪,摧毁了六界的支柱。
“难怪他们能隐藏这么久。”李泽道,“居然是药铺。”
沈慕琼点了下头,没有人会怀疑一间救死扶伤的药铺的。
她想了想,看着云姑,郑重道:“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大梁咒禁院,我们现在,正在追查罗汉堂。”
云姑了然地点头:“当然听过。”她抿嘴,“若非听过,又怎会在那日您到访之时,刻意避开呢?”
果然,沈慕琼当时的感觉没有错。
云姑避开的就是她口中说的正术身份。
“罗汉堂承诺会治好老爷的病,但是要求我们家所有人,对罗汉堂的存在三缄其口。”云姑说,“他们还特意强调了,尤其在青州府衙,半个字都不能提。”
“你们是多久之前遇到药童的?”沈慕琼思量着问,“有十年么?”
云姑摇头:“最多五年。”
“五年……”沈慕琼微微眯眼,这个时间点,恰好就在她接任青州正术一职后不久。
再往前,她只是大椿树的守护者,对整个凡世都不感兴趣。
“你婆婆当时吃鱼厉害么?”她追问。
听到这个问题的云姑显然有些紧张,她好像组织了很久的语言才说:“原本一天只吃一条,但是自从开始喝罗汉堂的汤药起,就渐渐增多。”
“您还记得我说,只要我们孝顺,她就死得快一些么?”云姑看向李泽,“确实如这位大人所说,我们的孝顺是动了些手脚的。”
“在我看来,那不叫孝顺,那叫愚蠢,愚孝。”她沉默了片刻,“人怎么可能贪婪到那种程度,一天一条鱼不够,一天十条也不够,到这两年,一天要吃三四十条。”
“但老爷不闻不问,只要婆婆要,就买给她。仙门每年给的一千两银子,我们两人留下两百两,剩下的全部交给了婆婆。而婆婆将这些银子全部拿去罗汉堂买药吃。”云姑深吸一口气,“最开始,我不理解,我说人吃这么多,会出问题的。那个时候老爷才告诉我,是婆婆为了独占那些银子,找罗汉堂买了长生不老药。”
长生不老药。
沈慕琼微张着嘴,难掩惊讶。
“我不知道罗汉堂是怎么告诉她的,她买的那些药材奇奇怪怪,回来之后就熬成汤,除了她谁也不能动那些东西。”她有些抱歉地看的沈慕琼,“你那天看着那幅石刻欲言又止,我还以为你也是求长生不老的人。”
她低下头,小声道:“长生不老有什么好?多痛苦啊。”
盘香早已燃尽,屋内只剩炭火仍旺。
沈慕琼起身将双手伸出暖了暖,才又问:“你刚才说,刘章吉知道自己母亲在求长生?他是什么反应?”
云姑回忆片刻:“他让我不要拦着,他当时说,长生是有代价的,还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后来,婆婆寿宴上出了事之后,我有些懂了。”
“你是说,刘章吉知道自己母亲遭遇了什么?”沈慕琼肃然地看着她。
“他知道。”云姑点头,“他知道母亲被鱼诅咒了。”
事情到这里,逐渐复杂。
原本以为只是一条鱼的复仇,现在沈慕琼不得不考虑另一种情况。
“……有没有一种可能,鱼是刘章吉故意买的?”她神情越发严肃,一双眼眸牢牢盯着云姑。
就见她摆了摆手,笑起:“怎么可能。”她说,“刘章吉虽然对他母亲不满,但这不妨碍他是个孝子。”
“他母亲想吃的,掘地三尺也挖出来,他甚至自己买下半条黑市,就为了方便他母亲吃鱼。真丝锦缎的衣裳,纯金的饰物,翡翠的镯子……”云姑摇了摇头,“没有人比他更在意他母亲要什么了。”
沈慕琼看她说得那么肯定,没再多言。
她看着云姑,觉得岁月在她面颊上确实没留下多少痕迹。
但在她心里,往事留下的印记,已经让她有些看不清真实的模样了。
刘章吉应该是爱她的,因为爱她,所以很多事情做出来的样子很拧巴。
他孝顺,却不劝。
他明知云姑不能再生,却闭口不言,一直憋满三个月。
就好像,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云姑一样。
可不知道他明不明白,他亲手戳下的刀口,此生都留下了无法掩盖的伤疤。
“你刚才说你也去了罗汉堂,你还记得是怎么去的,又看到了些什么?”沈慕琼岔开了话题。
她觉得,云姑一定不希望沈慕琼点破刘章吉的感情,宁可一辈子活在对刘家的憎恨里,也不想对刘家有半分原谅。
不然,如今也不会身在此处。
云姑低着头,谨慎地说:“满月之夜,我们家院子门口会停着一辆漆黑的马车,驾车的药童身穿妃色外衫,带着铁面具,看不到容颜。那两次是婆婆身体抱恙,才差遣我去拿药。”
她还记得那晚的月亮很大,那辆漆黑的马车看起来有些阴森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