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月夜,一人立于尸堆之中。
张毅就像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全身都是血。
周围倒着被他斩杀的鲜卑骑兵,约有三四十之数,亦有呻吟不止的战马。
虽然全歼了这股鲜卑骑兵,张毅却一点也没有胜利的喜悦。
他跌坐在尸骸之中,此刻他才感觉全身发冷,于是抱着双臂瑟瑟发抖。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以前多只是伤人,并不致命。
看着眼前一地的尸体,张毅感觉恶心难过。
他知道这些人该杀,也知这是报王阿姨和父母之仇。
可是这些人中,有的还很年轻,可能年纪就比自己大一两岁。
而这些人大部分应该也都已成家,家中尚有需要照顾的父母妻儿。
这些人也长着眼睛、鼻子和嘴巴,都有两只手和两条腿,会说话会走路。
可他居然像宰杀牲畜一般将他们全部宰杀殆尽。
敌人杀戮乡民的恶行犹如野兽,自己的行为难道就跟野兽不同了吗?
张毅胃里一阵翻腾,胸口一闷,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没吃晚饭的他肚里空空,什么也吐不出来。
“莫自责!先顺口气!”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拍着张毅的背心。
是鲁良大伯!
张毅抬头,看到确实是鲁良大伯。
他正跪蹲在地,一手提剑一手轻轻抚着张毅的背。
“莫想太多!来!先坐下歇息片刻!”
鲁良把剑放一旁,扶着张毅坐到尸骸外面干净的地上。
张毅任由鲁良摆布,仿佛游魂出窍一般,只剩一副皮肉。
鲁良扶张毅坐好后,从怀里掏出个小酒囊,晃了晃确认还有酒后将其打开递给张毅。
“喝一口!这是你阿父最喜欢的麦酒。”
麦酒就是用麦子酿造的粮食酒,在东汉是非常寻常的酒,虽然官府限制私自酿酒,但不少百姓亦偷偷自酿。
张毅不知这酒是鲁良从官府酒坊买的还是自酿的,但听到是父亲喜欢的酒,他便直接拿过来往嘴里灌。
“咳咳咳!”
张毅喝太急,被呛到。
“莫急!莫急!给我留一口。”
鲁良赶紧给他拍拍背顺气,跟着拿回酒囊自己喝一口后塞好,小心藏入怀里方才缓缓说道:
“那次,你阿父从戎边守烽火台归来,跟我吟唱过一首诗词。”
“那诗词我至今仍记得: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首诗张毅有印象,那是当年他上小学时学过的诗,诗是唐代诗人王昌龄写的。
可是老爸为什么念这首诗给鲁良大伯呢?
而鲁良大伯现在说这个又想说些什么?
张毅不解地看着鲁良。
鲁良也不卖关子,直接解释道:“你阿父有心讨贼,却恨自己无力杀敌。”
张毅点点头,听得似懂非懂,鲁良又接着说:
“你非嗜杀之人,可生逢不幸,有些杀伐却是难以避免。
总有无德之人犹如禽兽,为图私欲,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
若为守护万民,保一方百姓安居乐业,杀尽他们又何妨?”
“守护万民?保一方百姓安居乐业?”
张毅默念这两句,心中逐渐有所明悟。
“好了!莫再自责!阿毅你可知自己替乡里追回多少粮食?”
鲁良指着周围被鲜卑骑兵遗落在地上的麻袋,那里面可都装着乡民们储备过冬的食物。
乡里多是穷苦人家,如果被劫掠的乡民没了这些食物,这个冬天将会是多么绝望。
“来!我与你一同将它们送还乡里。”
鲁良站起来,向仍坐在地上的张毅伸手。
张毅看着鲁良伸来的手,仿佛看到父亲在邀请他一起干活,失神片刻,点点头抓住伸来的手。
两人一起收拢被惊吓的马匹,将它们用缰绳彼此连在一起,然后再把散落四处的麻袋抬至马背。
当两人牵着马返回到乡口之时,已经是深夜。
当时不少乡民恍如游魂,不知所措地游荡于村里。
知道两人牵的马身上驮的是粮食后,大家眼里都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众人纷纷围拢而来,有的举着火把牵着家人,有的光着脚丫抱着孩子。
大家将鲁良和张毅团团围住,也没见谁出言说话,众人一齐向他俩躬身下拜行大礼。
这一刻,张毅心中的自责愧疚总算放下。
倘若是为了守护家人和乡里百姓,他愿担起这杀戮的骂名。
……
三天后,三侯乡乡民已埋葬完亲人,正陆续恢复田里劳作。
远在四百多公里外的洛阳南宫的嘉德殿内,一众朝臣威严庄重地跪坐于大殿两侧。
大殿高堂之上,二十一岁的东汉第十二任皇帝刘宏,头戴玉制冕冠,身穿黑色天子朝服,斜靠于龙榻扶手上,听着堂下一人说话。
“天家!鲜卑屡犯我大汉边境,自春以来已有三十余次。
如今又趁边民秋获刚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