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八月上旬。
仲秋,多雾。
正卯时分,天刚放亮。
在并州刺史部雁门郡马邑县郊外的昏黑原野上,一个清瘦身影正在飞快奔跑。
奔跑者是一名少年,今年刚满十五,正是束发之年,头上用一根筷子当簪固定发冠。
少年名叫张毅,面容刚毅肤色如铜,身高七尺,穿着粗糙的葛布裋褐,一副穷苦百姓打扮。
在他背上斜挎着把牛角弓,腰间别着装弹丸的皮囊,单臂夹着张蒲草席,草席两端绑紧,里面包裹有东西。
他笔直地往马邑城的方向跑,对暴露在枯草丛外的大量骸骨视而不见。
这些骸骨有的是人骨,有的是马骨或者狼骨。
马邑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从马邑南下就到雁门关,过了雁门关即可直取太原,继而威胁中原腹地。
马邑境内没有大的山河阻碍,适合骑兵快捷突击和撤退。
原野上那些骸骨大多都是外族侵犯时留下来的,有今年的,有去年的,也有前年的。
自从六年前老爸开车坠河来到这个世界,张毅每年都会看到外族在马邑县周边烧杀掳掠。
张毅并不住在马邑县城内,他住在马邑城北边三十里外的三侯乡。
两年前父母过世后,他为了生计,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跑城里一趟。
这区区三十里路,以张毅狂奔的速度,三刻钟不到就已经跑到马邑城下。
马邑城的城墙很高,足有五丈,不用云梯或楼车根本攻不上去。
城墙四角各有一座角楼,四面城门也各有瓮城和敌台防护。
张毅来到北门时,这里已经有不少的人在等着进城。
马邑是中原和北方游牧民族交易的重要城市,每天进出城的人都特别多。
张毅安静地排在了队伍后面,耳朵听着前面人聊天,眼睛则不时地往身后张望。
“老丈,又来城里换粮啊?”
前面一位中年大汉推着装了几筐蔬菜的车子在跟身旁的老汉闲聊。
老汉背着一顶破斗笠,挑着一副沉甸甸的担子,担子两端挂着满满的干柴和山货。
“今夏刚逢大旱又遇蝗灾,月初交完官家田赋,家中存粮已不足过冬,只得换粮求生喽!”
老汉说着把肩上担子放下来,取下背上的斗笠皱着眉用力扇风。
这季节天气已经渐凉,但老汉背部却汗湿一片。
“还有那些天杀的鲜卑人,若非年年来掠,哪至陶缸颗粒无存?”
老汉口里愤怒说着的鲜卑人,就是现今北境外族最强的部落,是继匈奴之后在蒙古高原崛起的游牧民族。
现在的皇帝汉灵帝从继位以来,鲜卑人年年来抄掠边郡,大汉边民苦不堪言。
“啊呸!畜产的鲜卑人!我那拉车的马便是给他们夺去的。”
中年大汉越说越怒,最后挥拳说道:“这官家该派兵把他们全都杀绝喽!”
“嘿!官家哪管你我死活?口赋算赋年年加,就是没见派兵士出塞剿灭这群祸害!”
一个黑瘦的汉子这时插嘴进来说道,却把扇风的老汉吓得赶紧用斗笠捂他的嘴,并压低声音警告:
“小子慎言啊!可不兴说官家的坏话!”
老汉这么一说,那黑瘦汉子脸上表情也立马紧张起来,看来已经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话。
这时候,叮叮当当的马铃声从后方传来。
张毅往后一瞧,两眼顿时一亮。
那是一大队的胡马拉着载满货物的马车缓缓而来。
车轮转动缓慢,车后还有杂役在帮忙推车,显然车上的货物十分沉重。
车队缓缓靠近城门,他们并没有靠边排队的意思,而是继续沿着中间的大道前行。
张毅看准几个护运的骑手看向别处,趁机从队伍中快速走出,很自然地走到一辆货车后面。
那两个推车的杂役看到张毅,刚想出声喝问,却看到张毅在单手帮他们推车。
发觉自己推的马车突然轻快许多,两个人皆惊讶不已,也就暂时没有出声。
商队缓缓来到城门前停下,已经有两名城门卒手持长戟拦住去路。
商队后面一个像是头领的人拍马向前,经过张毅这辆车时,疑惑地扭头看了一眼张毅。
但他并没有停下,一直骑马到了城门卒面前,利索地翻身而下,从怀里掏出块黑色符节双手递出。
城门卒接过符节验过内容,回头对城门内的门亭长说道:“亭长!符节已勘验,无误!”
门亭长从木案后站起,带着另外两个城门卒走过去,从对方手中拿过符节看了看。
“符节虽无作假,可这些货物看着十分可疑,须得都卸下来查验。”
门亭长一挥手,几个城门卒便提着长戟,朝着最近的一辆商队马车走去。
“军爷、军爷!皆是些易碎货物,经不起反复拆搬。”
商队头领赶紧拉住门亭长的手,往其中塞入一个鼓囊囊的钱袋。
门亭长掂了掂钱袋分量,当众把钱袋收进怀,然后对几个准备用长戟戳货物的兵卒说道:
“先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