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深人静,席上已是杯盏狼藉,其中男女喝得东倒西歪,就连一贯警醒的云婵也被子高连哄带骗地灌了个不省人事。客栈掌柜和几个跑堂候在前厅已久,就为了这时候来将他们一一搀回
厢房。
楚意晕乎乎地撑着头,推拒了要来扶她的掌柜,瞧着已经醉死的众人,无可奈何地腹诽,要是阴阳家在此时趁虚而入,恐怕还真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楚意记不清自己被弥离罗和燕离又劝又激地喝了多少,幸而她不是贪杯之人,自知触到了底便狡猾地假装醉死,这才使得他们不再纠缠,转而去向胡亥和霍天信举杯。以致于做了此夜,最后一个勉强清醒的人。
她原是这样以为的。
在她摇摇晃晃站起来,瞥见同样准备起身的胡亥前。
“公子没醉?”她咧嘴远远朝他一笑,月色下她姣好的脸颊涂抹上两团迷离的醉红,看上去竟有几分纯真的傻气。
“醉了。”他闷闷地点了头。喝多了以后,嘴上就比寻常要老实许多。
几乎是下意识的,楚意说,“那奴……我送公子回屋罢。”
当她摸索着扶上他手臂时,就隐隐觉得自己已经在发梦,梦里一不小心就回到旧日时光,可那时哪怕是断了一条腿,他强撑着都没肯让她扶上一把。更别提,像这般彼此依仗,慢慢往前走,一直越槛上楼,拐弯入门。
房门合上未久,忽闻楼外雷声轰鸣,转眼暴雨倾盆。这场雨来得又急又凶,若是他们再晚一步进屋,恐怕就要做了落汤鸡。
“公子,你怕不怕疼啊?”楚意方才在外被骤风吹得头晕目眩,将胡亥丢在榻上后,嘴边的话问得没头没脑,却还要强撑着替他卸去靴袜。这是她以前做惯了的事,如今也是无意识地就俯下身子这么做了。
而胡亥摇头,“不怕。”
“那你也不怕死么?”楚意笑了笑,勉强爬起来替他换下外衫。
胡亥却骤然一个翻身,整个人倾在她身上,酒意上头时便有些使不上力气。但他还是诚实地答她,“怕,怕你死。”
他的
头轻轻埋在楚意颈间,带着酒气的呼吸热腾腾地喷洒在她耳根后,她已是醉在梦中,可即便是清醒时刻,她也知道自己是很难推不开他的。
只因多看了一眼,多走了一步,多近了一寸,多念了一分,她就知道自己无药可救了。
像是亲手在自己身上放了一把火,把理智与顾虑全烧光。但要此人再朝自己迈进一步,她便可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与他一起跌进横在他们之间国恨家仇的那个万丈深渊。
“你不要走。”胡亥缓缓地半撑起身子,却是与她额头轻抵,她能看清他微敛的羽睫下氤氲着朦胧的雾气。
“甚么?”楚意定定地瞧着他,他是世间罕有的俊俏,多一分阴柔,少一分粗犷,冷冷清清却又身在红尘,眉宇间的稚气青涩渐褪,越发的硬朗。
“我不该让你走的。”他的口吻里七分酒意三分孩子气,像个迷失在人群中的孩童好不容易回到父母身边,“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鬼使神差地,楚意应了一声,“好。”
窗外水溅飞檐,滴滴答答,淋淋落落。
他笑时,雷声温柔,暴雨静默。
楚意就这样借着酒劲吻上他噙着浅笑的薄唇。
他亦低下头,捧起她醉红的脸颊,加深了这个吻。朝她大步流星地走去。
楚意张开双臂去拥抱他,这些日子他瘦了太多,平时层层叠叠的衣裳穿在身上,轻易看不出来,非要她自己用手去丈量才能有所察觉。毒酒和连心咒的磋磨,纵使是正当壮年之人也未必承受得住,他却一声不吭地默默扛了下来。恰如当时月月扼臂取血,他总是这样一个人悄悄地忍耐着。
床头的纱帐漫不经心地滑落,楚意放心大胆地把自己交在了胡亥手中。
屋外风雨潇潇,帐内有人撩云拨雨,那灯奴里灯花摇摇,似醉非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