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听着白竹衣一脸平静地讲述，只觉得胸口被千斤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初时只认为白竹衣同一般的公子哥不一样，虽然讲话一样是文绉绉的，但总觉得其中暗藏锋芒。如今才晓得为何会不一样：他从来都不是养尊处优的白家少爷。
白竹衣并没有注意到，倾城看他的眼神已然发生变化，他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久久不能自拔。
得知母亲的死讯后，他并不相信，疯了一般想要离开白府去寻找母亲，可彼时他只是个六岁的孩童，怎么可能如愿？结果不过是又一顿杖刑，他倒是一回生二回熟，生生受下了。待到伤势再次痊愈，他终于明白，自己是没有能力对抗家族的。他只会在家族的裹挟下，成为那个他们想要看到的人。
于是白竹衣开始更加刻苦地修习武功，旁人每日练三个时辰，他便练上六个时辰。只要不是在吃饭睡觉，白竹衣几乎都泡在练武场中，日夜不停。
天才并不难追逐，努力的天才才会让普通人望尘莫及。白竹衣仅仅用了一年，便学会了白家全部基础剑法，之后一个月，已然完全掌握抱月剑法前三式，速度之惊人，在白家绝对是前无古人。
这样一位横空出世的天才，终于引来了白鹤轩的关注。七岁那年，白竹衣正式被家主过继到自己名下，成为了整个白家的少主。往日里欺辱他的人，都生怕他会挟私报复，可白竹衣却仿佛忘了这段恩怨一般，见到他们时依然眉眼含笑，克制守礼。
此后许多年，白竹衣越来越像那个他们白家需要的继承人：剑术高超，秉性高洁，克己复礼，好一个朗朗君子。
“成为白家少主的第十年，我第一次潜入家主书房，找到了当年调查母亲失踪之事的卷宗。”白竹衣俯身轻抚着无名墓碑，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卷宗上写明，母亲失踪于冬月十七，邝北山脚下，且当年马车边并非只有家仆的尸体，另有多具山匪尸体。山匪身上的伤口皆为剑伤，全部一剑毙命，定是位用剑高手所为。”
倾城恍然大悟：“所以你的母亲并没有死于山匪之手，她被一个用剑的侠客救了。”
白竹衣点点头：“我当时不解，师父为何会按下此事不再调查，反而宣称我母亲已死。这四年里，我一刻不停地寻找线索，想要知道是何人救下了母亲，倘若母亲还活着，又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来见我。”他手下一顿，站直身子，眺望着日落的方向。仅剩的光亮一丝丝从他脸上偏移开来，最终，他的脸完全沉入了黑暗之中。“我将山匪身上的伤口与无数剑客的剑做了比对，直到近日，终于确认——救下我母亲的人，正是瑶光剑仙代云深。”
“代大侠？”倾城在心中将案发时间捋了一下，脱口问：“可是那时候，他不是去白家做客了吗？”
“我猜测母亲当时可能受伤陷入昏迷，代大侠救下她后，便先行将她送至翠微居休养，而后才赴往白家。”白竹衣语气低沉，仅凭着月光的清晖，倾城看不清他的神色，“后来，我上翠微居，见到了这座无名墓。”
倾城随他仔细打量这座无名墓，除了墓碑上的“无名”二字，并没有其他特征：“可你是如何确认，这墓中就是你的母亲呢？”
白竹衣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沙哑：“我将此墓掘开，亲眼确认过。”
倾城闻言着实震惊不已，难以想象似白竹衣这般的神仙公子，竟会干出掘墓这种事来。白竹衣告知于她，便也没打算继续隐瞒，不带停顿继续说道：“墓中一具白骨，女性，死因不明。另有簪花数支，腰佩一枚，皆是母亲随身之物。”
“所以你才会去调查翠微剑派灭门之案，因为你的母亲阴差阳错，当时亦身在翠微居内。”倾城缓缓吐出口气，这才明了清凉寨中，白竹衣那冰冷狠厉的目光。
白竹衣轻轻“嗯”了一声。这是他第一次向人吐露自己内心所藏之事，没想到这些沉甸甸压在心头的往事，真正讲起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边讲边回忆着，猛然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许多恨意，兴许是正人君子的面具戴得太久了，久到几乎将他的本心全部磨灭。
“也正是掘墓那天，我在此遇到了未言斋斋主季离。”白竹衣接着说道，“他告诉我，未言斋可以帮助我寻找凶手。于是后来，我假意被清凉寨所擒，皆是受他指引。”
“他为何也会出现在这里？”倾城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未言斋十分可疑，他好似一个幕后的布局者，局中之人都是他的棋子。
白竹衣摇头不语。
清明刚过，初春的寒意还未完全消散，再加上连日来细雨绵绵，实在有些春寒料峭之感。可墓边的杂草并不在意是冷是暖，它们只顾闷头向上窜，盈盈绿色竟将此处显得富有生气。
夜逐渐深了，四周更加昏暗，唯有星与月投下的微弱光芒。倾城看不清白竹衣的脸，于是朝他凑近了两步。白竹衣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瞳孔瞬间放大，身子却克制住没有闪躲。倾城几乎将脸贴到了他的脸上，轻柔的鼻息一阵一阵，吹得白竹衣耳根泛红，他垂下眸子，忍不住开口问她：“你在看什么？”
倾城颇为认真地答：“我在看你哭了没有。”
白竹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