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弗章少年时候实际上经常做噩梦。
梦里是他母亲在殿内的惨叫声,混杂着宫人的匆匆脚步声,许久之后是便有爹爹的暴怒骂声。那实在是过于混乱的场面。
他的记忆总是中断在先皇浑身是血,搂住已经断气的柏皇后不肯松手的样子。
外面的雨停了,刘弗章浑身湿透,站在任明殿外头,他一路纵马而来,一丝都察觉不到疲惫。
他回来了。
回到家了。
林兰池应该出来笑盈盈同他说:“殿下怎么弄的这么狼狈?”
她实在是太不习惯自己已经成了皇帝这件事,刘弗章静静想,早知道不和刘葳兮争什么了,刘葳兮那么想当皇帝,就给他当好了。
他要是提出来,不造反,不逼宫,不害天下百姓,刘弗章肯定是乐意的。
刘弗章又开始想,任明殿看来是风水实在不好,总是出事,这次之后,应该把林兰池从这里迁宫出去。
他想了又想,又开始迷糊地想,林兰池为什么还不出来迎他,是觉得生气,又委屈了吗?
那他应该立马认错才是,刘弗章脚步微动,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一滴泪落在下颌骨。
魏八早知道皇帝来了,跪在他身边头几乎要磕破,秦五跟在身后,一声也不吭,甚至不为从小长大的兄弟求情。
“好吵。”
刘弗章忽然开口。
魏八停了动作,口中的呜呜哭声也随着压抑下去。
刘弗章好似结冻住了,春雨一点点从他的发鬓落下来,将细发黏糊糊的贴在那张俊美冷冽,现在更是苍白的脸上。
他缓缓逼迫自己往前走去,一步、两步,大步上前跨过熟悉的正门,又是宽阔的中庭。
任明殿的内侍宫人多半正跪在外头。
郑葭音抱着一个正在哭啼的婴儿,满张脸都是眼泪,她看见皇帝来了,转头将孩子往身边人手里一塞,冲上来不顾形象的扇了刘弗章一巴掌。
谁会敢扇平日里就性子不好的皇帝呢?
刘弗章察觉到口中的血腥味,其实不只是他口中,明明是雨后,任明殿也有一种挥散不去的血腥味,明明是刀山血海也上过的战士。
这时候闻到这刺鼻的味道,刘弗章却本能的作呕起来。
他说不出来话,就像是一柄剑一下子被人击碎了,碎在地上成了许多片,根本拼凑不出来原来的锋利。
郑葭音哭喊道:“你为什么不留在她身边?你为什么不能处置好所有的事情,你明明就知道,多少双眼睛都盯着——”
她骂了一半,自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哭道:“都怪我,是我非要闹脾气,我应该留在她身边的,我怎么不留在她身边...”
刘弗章不睬郑葭音的反应,挨过这一掌,他便像是游魂要寻到归乡一般,脚步漂浮的往前去。
身后又传来声音,郑葭音擦了眼泪急匆匆又把那个孩子抱到自己的怀里,叶景之跟在皇帝身后跑的就差断气,一进来见到这场面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快步走到中庭,盯着地上已经被打的半死过去的太医看。
旁边是林兰池的贴身宫女柑橘,跪在地上默默做声,只是泪流了满面。
叶景之脑中嗡嗡作响,抬头看向前面的皇帝,一个相当恐怖的念头出现在他脑中。
郑葭音轻声道:“叶大人,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了。”
她的眼神中也带着些恨意,甚至是杀意。
“无论是扒皮抽筋,都要弄清楚他们到底是....到底是为什么...”
郑葭音半天说不出来话了,无论如何都不肯把那个结果说出来,好像只要不说出来这个结果,就不用接受这件事情一样。
叶景之的心陈到谷底,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叫身后跟过来的侍从道:“将他们压下去。”
前面走到殿门口的皇帝忽然回过头来了,像是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一般,刘弗章的脸彻底隐在廊下所有的阴影之中,没有人能看清楚他当时到底是什么表情。
刘弗章道:“凌迟。”
叶景之一时之间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皇帝的声音又变得更加清楚了,“将这些人都朕凌迟处死——”
他一下子息了声音,也许是想到了什么,怯生生的回头去看一眼那殿门。
里面没有传出林兰池平常习惯的说教,也没有传来她的劝说,那些念叨像是刘弗章的幻觉一般。
在幻觉之中,他的妻子还没有出事,她会在这座宫殿里面——
刘弗章转身推门进去了。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自从郑葭音进来,请了宫内卫动手之后,这里所有的人都已经被赶出去了。浓重的血腥味在雷雨天气里面根本散不出去,铺天盖地的打在刘弗章的脸上。
男人此刻闷闷的想,“这是谁的血呢?”
下一刻,他便反应过来,这是林兰池的血。
他的手指僵硬,浑身感觉不畅极了,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他小心翼翼的走进内室,像是怕吵醒了林兰池在床上的午睡。多少个日夜,他就是这样走进这个殿内,走进内室,看着床榻上,挂了一般床纬在睡觉的林兰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