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乱,他们不往南边跑,难不成往塞外跑?”叶碎金反问。
叶三郎感到困惑。
段锦思考了一下,说:“其实……是不是说,其实大家根本无处可逃?”
我家三面着火,只有一个出口,我只能朝那个方向逃命了。
哪管得了那边洪水滔天,当下,只能拼命地逃离眼前的火场。
叶三郎醍醐灌顶。
“原来是这样。”他呢喃。
他看着那许多人拖儿带女要往南边去,的确是生出一种错误的认知,觉得去了南边就好了,就安全了,就有希望了。
原来不是那么一回事。
“江南是大粮仓,去了之后哪怕讨饭,也比北方好一点。所以,往南边跑,也不能说不对。”叶碎金道。
“走,先去洗换一下。通知四叔和杨先生,咱们待会书房说话。”
“我一身臭汗呢。”她抱怨,“三哥,你也臭。去换衣服。”
大热天骑马,他又归心似箭,一路疾驰回来。汗流浃背了简直,怎么会不臭。
叶三郎挠头笑笑,道了句“那我去了”,赶紧去了。
叶碎金回头道:“阿锦,你也去换洗。”
段锦和其他叶家子弟一样,练功的时候只穿个两裆,光着肩膀,露着手臂。他扯起襟口低头闻闻:“还好?”
叶碎金啐他:“都湿透了!”
啐完,她问:“衣服够换吗?回头我叫秋秋、苹儿她们多给你裁几件。”
段锦喜欢漂亮的衣袍。
他权势赫赫,身家丰厚,却没有妻子家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天天穿新衣。
见天一身锦衣,骑着大宛宝马招摇过市。
就爱臭美。
可现在的段锦才只是她身边一个小厮而已,没有那么多的衣服给他换。
这几日练功勤,洗换勤,都不知道够不够他换的。
他不肯与她做姐弟,碍着身份,她纵想万般宠爱他也得收敛着。
若招小人妒,总归是麻烦的。
段锦抬眼道:“开春的时候不是才给我裁了好几身夏装?尽够了。”
“我都长大了,主人还当我是小孩打扮我。”他笑。
眉眼弯弯,一口白牙。
身体瘦削有力,手臂上肌肉成型。
叶碎金怔住。
练功房为了防窥,窗子扁而高。阳光斜入,明暗切割。
叶碎金的面孔在光里,仿佛玉瓷雕铸的美人像。
段锦:“主人?”
叶碎金别过头去。
“对,我喜欢打扮你的……”她喃喃,“我竟忘了……”
叶家堡时代的小打小闹和后来的波涛诡谲、殚精竭虑比起来简直岁月静好。在她的记忆中被太多“大事”挤退到边角旮旯里落尘。
是的,她想起来了。
她喜欢打扮段锦。
段锦从小就生得好看,穿上漂亮的衣服更好看。
叶碎金从小玩刀玩剑,从未喜欢过玩娃娃,却喜欢玩段锦。
谁叫他可爱呢。
叶家堡的大小姐手面阔绰,不缺那点衣裳料子,从小就叫人给他裁剪好看的衣裳打扮起来给她赏玩。
“主人,你看我今天美不美?”堂堂的镇军大将军,入宫觐见她一回,还要显摆显摆新衣。
她笑他臭美。
……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是她忘记了,他一直还记着。
“不过主人要是还想给我做新衣,我当然要。”段锦一边套上衫子,一边笑嘻嘻地说,“我全要!不嫌多!”
叶碎金也笑了:“好,我给你……给你……”
她喉头哽住。
段锦笑容消失,愕然。
“给你……”
叶碎金抹了把脸。
又抹了一把。
最后,她双手捂住了脸。
她这一辈子哭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从未让人看见过。
谁都不行。
赵景文不行,阿锦也不行。
叶碎金的软弱和后悔,从来都是自己扛自己吞。
段锦呆住了。
他一生从未见过叶碎金软弱。
即便是老堡主急病去世,她最难的那段日子,都没有过。
少年手足无措:“主人?”
叶碎金把手放下,脸已经抹干净。眼睛红着,可已经挂上了母仪天下,随时可以接见妃嫔叩拜的端庄圆满的笑容。
“我给你裁好多新衣。”
“我让你每天穿新衣。”
“比赵景文的新衣还多。”
“走,去换衣服去,莫叫四叔和杨先生久等。”
她快步走出去了。
段锦没有跟上,他站在明暗交错的练功房里有些发怔。
比……赵景文还多吗?
少年有些痴。
自从前几日,叶碎金与他额头抵着额头,有过那样的亲密接触之后,他隐隐意识到,他和她之间有些什么东西和从前不同了。
但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