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她当初也没想到,患得患失的居然一直都是皇帝。
或许她一直都没藏住自己想逃离的念头。
元夕是真的想过的逃去哪座城池的,首先富庶之地去不得,对她有特殊意义的地方去不得,所以最好是掷骰子,交给老天决定,简直完全无法预测。实在不行就去陕北,一个在未来充满红色的地方,迟早打倒这批封建分子。
不过,她自己都知道,那不过是痴心妄想,当真让她出去的话,她反而会迷茫,只觉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她已经快十年没正式下厨了,曾经安身立命的资本都逐渐被自己淡忘,她还能靠什么呢?
对于所谓自由的未来,她反而很恐惧。
“多待几日吧,你皇额娘喜欢外头的日子。”胤礽转头看向元夕,“我还记得当初我还是太子时,我俩曾在园子里一起烤红薯的日子。”
元夕失笑:“那这次尝试烤土豆吧,应该也是很香的。”
“头上沾着草屑了。”胤礽伸手替元夕摘,元夕脑袋微微朝他一倾,方便他取下。
瑚图里看着从自己头顶落到肩上的草屑:“……”罢了,左右她也是不被看见的,便自己退了下去。
走到院落门口,看见皇额娘伸出右手绾上耳边散落的碎发,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素白腕子上的一条金链,上面挂着一把流光溢彩的红宝石小锁。
*
瑚图里不知道为什么额娘要看着她写东西,总觉得有些别扭。
明明额娘也没有很认真,房间里只她俩人,可额娘眼神落在她身上的功夫,还没有落在手上的银链玉锁上的时间多。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孩子了,不会被大人的一句“我喜欢”被忽悠过去。明明额娘喜欢各种各样的珠宝,头面首饰常随着衣裳和场合而变,只有右手,永远是不同材质的锁链和锁。那样的链条,她只在囚犯的身上见过,却永远挂在额娘的手腕上。
明明是受尽荣宠的皇贵妃,体面荣誉甚至偶尔胜过皇后娘娘,说句不当讲的,若是皇额娘去了,她的额娘一定会被封后。可是这样体面的皇贵妃,却永远戴着一条锁链。
瑚图里能猜到为什么。
因为她的额娘一直都拥有向往自由的灵魂。
她阿玛锁不住一个自由的灵魂,就只能锁住她的身体。
“额娘,为什么你在食记里说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瑚图里翻到此页正觉得奇怪,史书记载的是有功绩之人,诗文歌颂的是伟大之人,怜悯无辜民众,但赞美百姓,她好像没有这样的记忆。
问道此句,元夕也没办法用最标准的话来概述,就是说出自己记得的和这些年思考过的东西。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说到底,再伟大的人也要先吃饭活着才能做出伟大的事情,而你目之所及,眼前名贵的木材来自人民,你吃的米面来自人民,你用的纸笔来自人民,穿戴的衣裳首饰来自人民。每一处伟大的、有开拓性意义的举措,说到底也是需要人民大众来实现,就像粮种,红薯再好,没有大量的民众去种,去将它的产量、价值具象化,谁能证明红薯真的有用呢。”
元夕自己都发现,她已经不会讲什么道理了,她的脑子开始变得枯竭乏味,缺少生活的积累。
“可是没有汗阿玛去寻,怎么会有人发现红薯呢?”
“你阿玛是亲自去寻的吗?”
“……”
“是他的手下人去寻的,一群人去了,为首者被记下名字,封了官,那么其他没有留下名字的人呢?就不存在了吗?”
“诗文中盛赞的盛世情景,有无数的劳动人民;你读的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也是杜甫看到了苦难,将苦难写进诗篇,人民的过往成为他阅历中的精神财富,不是吗?”
“瑚图里,额娘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了,希望你自己去看去发现。”
元夕发现,自己说出这句话时是如此的坦然,她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了。尽管已经开始大量发行官报,尽管女性的地位已经开始随着工业的发展、女性经济能力的提升而逐步得到发展,明明沿海的资本主义萌芽也在日益进步,可是她已经落后了。
一个来自三百年后的灵魂,日益与这座腐朽的皇宫同化。
“只一点,莫与你皇父谈论,明白吗?”
“在他面前,记住只说一点,历史来自于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