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动手了,她的手也太小,根本拢不住那么多头发。
尚惊雁拔出尚淞的钢笔,插回尚淞的白大褂衣兜,让那一头银发倾泻下来,用手指耐心梳理。
现在,她的手掌已经可以把妈妈的长发一把握住了。
尚淞平时明显疏于注意自己的身体,头发有不少打了结,顶端还分叉。
尚惊雁看不下去了,满屋子找剪刀。
尚淞无声地把手背过身去,再伸来时,已经反握着一把剪刀:“在这儿。”
尚惊雁接过。
碎发从她脸侧落下,这触感如此真实。
尚淞有些走神了。
……养育一个孩子是什么体验?
尚淞必须承认,她选择延续一个后代的初心并不纯粹。她认为自己需要有一个接班人,来继承她完不成的事业。她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这份意愿在她怀孕的时期都没有改变,尚淞不会让自己被激素影响。
直到女儿出生,尚淞第一次看到摇篮里小小的生命。
尚惊雁继承了她的发色,柔软的胎毛轻飘飘的几乎看不出。
当女儿睁眼,尚淞看到了一双和自己一样的眼睛,但更清澈,是两汪没有掺入杂质的湖水。
她是一张白纸,她的人生会被她写上第一行字。
尚淞……突然后悔了。
她不应该要一个孩子,这注定是不公平、不负责的。
尚淞自我改造后的强大精神力,无时无刻不在下意识关注脑虫,而这份关注当然也会引来脑虫的回望,她早就是在它们那里挂过号的人了。
她还有机会吗?尽量不让尚惊雁卷入是非之中。
为了不让脑虫注意到自己和女儿,她需要收敛精神力。
可这该怎么做到?它们的存在对于她来说太鲜明了,想忽视,无异于痴人说梦。
精神依托肉|体而生,如果约束不了自己的精神力的话,那就麻逼躯体吧。
药物,酒精,她需要长期让自己的精神处于迟钝的状态。
“你这样怎么能养小孩?你看看你,成天醉什么样子!”
崔云停当时都对她的表现感到了愤怒。
尚淞只能喃喃说:“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我做错了。”
可是说完,她还是只能继续如此,多么像一个不知悔改的人渣。她感到痛苦,然后醉得更厉害,一个麻木的循环。
那么,她是不是应该尽早放手,让社会抚养尚惊雁反而更好?这样对自己也更好。
可尚淞总是给自己找各种借口,规避去想这个可能性。
尚惊雁五岁的时候,她又一次酩酊大醉。
那次醉得很不体面,尚淞磕破了头,一醒来碎酒瓶底的玻璃渣子就在她眼睛旁边两公分。
那一瞬间,尚淞脑子里的弦突然就彻底崩断了。
人喝醉了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清醒时候的教养,对自己身体的重视,全部变得一塌糊涂,她的人生也变得一塌糊涂。
尚淞头痛欲裂,借着宿醉的酒意把酒瓶全从楼道推下去了。她想自己当时的样子一定很狰狞,额头上的伤口一直在往下滴血。
……然后,这副模样被尚惊雁撞到了。
她形容疯癫、气喘吁吁地回过身时,看到尚惊雁站在楼道口,已经不知道看了多久。
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尚淞冻了个哆嗦,彻底清醒了。
而尚惊雁实在是个很早熟的孩子,她的目光里有害怕,但有更多复杂的情绪:同情、心疼、不理解、悲哀……
尚淞看到自己小小的女儿走到她面前来,抬起酒精消毒后的毛巾,说:“妈妈,为什么一定要喝酒?我觉得你也不愿意这样……以后不要再喝醉了好不好?”
周遭落针可闻。那一刻她忽然浑身卸了力,蹲下身抱住女儿无声地哭了起来。
——尚淞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去想“分开”这个可能性了。
因为她……舍不得啊。
尚惊雁不是她的错误,是她的幸运。
可是,再舍不得,她也必须尽快做出这个抉择了。
那之后的不久,尚淞少见地没有喝醉,带尚惊雁去了一趟公园。
或许是天意,在路过一个筑梦师的剧组时,尚淞突发奇想感知了一下女儿的精神力。
结果并不出乎她所料,尚惊雁遗传了她自我改造后的精神力,甚至有可能更为强大。
尚淞知道,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她曾经想着,让后辈来完成自己未竟的理想,自己全程教导她,最后大约会过一个平淡无趣的晚年。
而从那一刻她决定,她要为尚惊雁的人生博取更多的可能性。
哪怕代价是去往未知处,再也没有身为人类的晚年的概念。
尚淞从漫长的回忆里回过神,耳畔传来女儿的声音:“好啦!”
尚惊雁给尚淞扎了个标准的丸子头,随口问:“为什么你不干脆直接全部剪短?这样打理起来也轻松。”
尚淞说:“以前浑浑噩噩,顾不上剪头发。”
后来……现在倒是有空了,有无限多的空余。可是她选择了延续自己做“尚淞”时的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