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 大婚前一日傍晚,皇帝突然召见刚回长安不久的肃王。
听到皇宫传令时,肃王妃边替谢伯缙整理衣袍, 边不解发问:“陛下明日就要大婚了, 这个时辰还召你入宫作甚?”
“我也不知。”谢伯缙淡淡道,心下却隐有猜测——难道陛下是想炫耀即将成婚之事?
虽说年轻在北庭那会儿,陛下没少在他面前炫耀那青梅竹马的姻缘,还总是一副“你没遇到心上人, 你不会懂”的过来人表情。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孩子都那样大了,应当不至于这般幼稚?
半个时辰后, 谢伯缙赶入宫中,见到皇帝。
皇帝倒是没炫耀, 召他进宫,只因太过紧张,想找个人说说话。
“一想到明日就能与她成婚, 朕心里实在欢喜, 欢喜之余, 又有不安。”一袭明紫色锦袍的帝王盘腿坐在榻边, 大抵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张昳丽脸庞较之去岁那副憔悴狼狈模样,容光焕发, 愈发俊美。
他直直看向谢伯缙,神情丝毫不符平素的沉稳, 反倒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毛躁与忐忑, 向眼前有过“成亲经验”的好兄弟虚心讨教:“当年你娶你家妹妹, 是否也这般紧张?”
谢伯缙想了想, 颔首道:“大婚头日夜里没怎么睡,天快亮时起身打了套拳,便准备亲迎之事。”
听到谢伯缙婚前也紧张,裴青玄心下稍定:“那朕现下这般,算是正常。”
“微臣当年与内子成婚时,年纪尚轻,且才定情不久,紧张倒情有可原。可陛下您与皇后结识多年,小殿下都六岁了……”
孩子都这样大了,人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还紧张个什么劲儿,大傍晚的为此事召他进宫。
裴青玄全当没看出谢伯缙的腹诽:“你这意思是,朕这般算不正常?”
谢伯缙哪敢说皇帝不正常,抬手倒了杯酒:“陛下太看重皇后娘娘才会如此。”
说着又举起酒杯:“明日陛下就能得偿所愿,臣敬您一杯,祝您和皇后娘娘凤凰于飞,和鸣锵锵,永合和鸣,白头到老。”
这话裴青玄爱听,端起酒杯受了他的敬,待饮尽杯中酒,又感叹着:“想到明日就要大婚,朕如做梦般不真切。这一日,实在是盼了太久。”
谢伯缙看着皇帝惆怅又喜悦的神情,也颇有感触:“好事多磨,如今陛下也算修得圆满。”
语毕,俩人又喝起酒来。
待酒过三巡,皇帝喝得半醉,酡红着俊颜,不停拍着谢伯缙的肩膀说醉话:“恒之,朕可算娶到她了……总算娶到了,你知道朕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唉,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谢伯缙:“………”
他也不想知道。
这日直到半夜,谢伯缙才被放回到肃王府。
“怎么喝的这样多?”沈云黛扶着自家脚步虚浮的夫君,替他沐浴更衣时,看到一边肩膀有些泛青,柳眉轻蹙,指尖碰了碰:“这在哪磕到了?”
谢伯缙偏头瞥了眼:“被个酒疯子拍的。”
“陛下?”沈云黛啧声:“他劲儿可真够大的。”
谢伯缙从鼻间低低嗯了声,又搂着妻子的腰,将脸埋在她怀中,语调懒怠:“只盼他明日成婚,从此与皇后美满顺遂,再莫折腾了。”
***
九月十八,上上大吉,宜成婚,宜出行,宜祈福,宜栽种。
天边尚泛着淡淡蟹壳青色,张灯结彩的李太傅府就掌起灯烛,上下忙碌起来。
崔氏和嘉宁作为嫂子,也都早早起身,来到玉照堂送小姑子出阁。
她们赶到时,李妩正被内廷派来的女官们簇拥着,静坐在梳妆镜前,由嬷嬷拿着纱线开面。
嘉宁凑个身子去瞧,倒吸一口气:“疼不疼?我记得我出嫁那会儿,嬷嬷给我开面,我疼得嗷嗷叫。”
李妩轻笑:“不疼。”
也不知是因着这个嬷嬷手轻,还是那份疼意都转移到了那人身上?
“不疼就好,开完面就能上妆了。”嘉宁说着,转身去看一旁架起的凤冠与褕翟婚服。
饶是她出身王公之家,见识无数珍宝,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华美繁复的婚嫁行头,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围着转了好几圈,嘴里啧啧:“上一回见着这样漂亮的婚服,还是云黛嫁给我大表兄的时候,那回她凤冠上的珠子又大又圆,已是世间难得了。没想到你这一套更是上上珍品……陛下这是把国库里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吧?”
李妩初见这套行头时,也被那奢靡华美的做工所惊愕,私下也与裴青玄说过,婚服一生只穿上一回,却耗费这样多的金线与珠宝,未免太过铺张豪奢,劳民伤财。
裴青玄却道:“朕又不像其他皇帝,大肆选秀,广纳后宫,每年要耗费银钱养那么多的妃嫔子嗣。朕此生就成一次婚,后宫也唯你一人,铺张一次也不算过分。”
他理直气壮,叫李妩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驳,甚至想想,还觉有些道理?
相较于先帝后宫那一大堆妃嫔,裴青玄在位这些年,后宫的开支可谓少之又少。
反正婚服凤冠已经做好了,多说也无益,李妩之后也没再与他说婚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