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亭进入了那孩子的记忆中, 对他的所有感受都感同身受。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有些愣怔。
自己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株最低矮、最不起眼的野草,匍匐着前进, 压抑又如此卑渺。
长在恢弘堂皇的朱红宫墙之下,在飞阁流丹的金碧辉煌之间, 垂着头, 弓着腰, 永远沐浴不到阳光, 显得与一片繁华如此格格不入。
不, 她并不是野草。
野草至少还可以拥有一块细小的角落,悄悄舒展茎叶,呼吸一缕穿堂的风,见一见过往行客的辉煌如烟。
她是晦暗井底滋生出的幽碧苔痕, 在无人问津的阴冷潮湿深处, 一个狭窄逼仄的隐蔽角落,终年不见天日,悄无声息地生长,又灰飞烟灭地死去。
帝城里, 苔藓只长在冷宫,牢笼,罪人巷, 这般尘孽丛生、哀秽无数的地方。
被打到尘埃里的荒颓居所,失去任何希望, 只是像行尸走肉一样捱过一息一刻, 煎熬到死去的人。
青苔本不为人所期待, 亦永远不会为人所喜。
没有人会关注它, 从出生到灭亡, 都在井底的深水里,湿漉漉地浸在怨愤之中。
每一次呼吸,肺腑之间都充溢着死气,千丝万缕地将本就要沉底的人,拖向更加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到底是谁的记忆?
她究竟通过春蚍蝶代入了谁的视角?为什么会和她发生感应?
这一瞬间,谢兰亭甚至怀疑哥哥搞错了,眼前这些记忆,根本不像是春蚍蝶放出来的,怎么看都和温暖、光明之类的美好词汇根本不沾边。
她想不出来,究竟是哪一位至尊曾诞生于如此破败之中。
莫非,这是一位以阴诡之气证道的至尊?
近三十年间,鬼道至尊统共只有两位。
一是西晏女宗师李琼箫,但眼前这位明显是男孩子。
第二位,就是名震诸夏、死后逆修大道的祈国开国之君,秋容晚。
即将被她夺走一手开创的江山社稷之人。
她想起出发前,祈天子来送剑,说是“皇祖父在矜城外古战场所得”,与仙金瀑的地点也对上了。
小熊神色顿时有些复杂,看着面前的孩子。
她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这位陛下,却仍旧怀有一二分的欣赏。
并非每个人都有他这样的勇气,孤注一掷,舍去性命,最后甚至放弃了转世机会,化身轮回路,护佑百姓子民。
谢兰亭打定主意,不管这家伙是不是秋容晚,她都决定大度一回,先不和他计较打算把自己当成窗帘布的事了。
“嘿,下不为例。”
这孩子穿着一身缀满补丁的衣服,短促萧条,在这逼仄压抑环境的映衬下,看起来极度苍白消瘦,几乎有一种玉石的冰冷质感。
他眉眼却生得极好,如瓦砾深处的星辰般夺目,等长大以后,必然是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物。
见她忽然开口,孩子立即戒备,浑身的刺都一下子竖了起来,手上猛然一使劲。
“喂”,小熊气得叫道,“你掐痛我了,快住手!”
“你是何物”,孩子并未放开,“看起来很可怕。”
谢兰亭不服,她哪里可怕了。
然而,就在这时,因为一直在共享对方的记忆,她忽然切换成了对方的视角。
从身高推测,孩子大概五六岁。
他的视力似乎有些问题,看什么东西都是灰色的,一片压抑沉寂的厚重铅灰。朱墙、黛瓦、蓝天、花树,这些在他眼中都没有区别。
他正望着手中的小熊,小熊也是灰扑扑的,像是一大块淤泥,说话的时候,这块淤泥正中忽然裂了一条缝,咕噜咕噜地发出些声音。
谢兰亭:“……”
好像是有点可怕。
“我是一只玩具小熊”,小熊轻快地挥了挥爪子,“我为你而来,将会陪你度过一段快乐时光。”
孩子用灰雾色的瞳子看了她片晌,沉默着,将她放在了肩上。
谢兰亭跟着他回家,一路东张西望。
过往的人在雨幕中擦肩而过,脸都是模糊不清的,如同在灰布上涂上一层深深浅浅的惨淡色泽。
也不知是因为这段记忆过于灰暗,还是环境本身就如此。
她有了一个新发现:“好像只有你才能看见我。”
孩子一言不发。
毛绒小熊跳起来,揪了揪他的头发:“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孩子转头,用漆黑冷漠的眼神望着她。
“我说,别人好像都看不见我”,小熊搓了搓手,“刚才走过去那个人,我对他挥了挥手,他都没反应……喂,你怎么又转回去了,给我一个面子哇。”
小熊气呼呼地给他的头发打了一串结。
也许是受不了她,那孩子终于说话了:“他不是看不见你。在这里,即使别人惨死在面前,旁人也不会多看任何一眼,何况是你。”
谢兰亭大为惊愕:“为什么?”
“人们只将精力用在一件事上”,他简短地说,“等死。”
小熊一下子攥住了他的衣襟:“这里是什么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