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太阳尤为明媚, 翠微堂的辛夷花含苞待放,满树繁花。
明明惠风和畅,邢秉懿却觉着比在大都时的凛冬还要冷。寒意从骨骼缝里簌簌往外冒,从脚底心, 直冲上脑门。
赵金姑哭得晕死了过去, 躺在锦被里, 秀眉紧蹙成一团。双眼紧闭,眼泪从眼角滚落,痛苦不堪。
邢秉懿如尊石像般,一动不动坐在床榻前。她没有哭,她也想哭, 但她极力隐忍, 她不能哭。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响起宫女此起彼伏的请安, 接着是地动山摇的脚步声。哐当哗啦,案几翻到在地,瓷器碎裂。
邢秉懿直直站起身, 从卧房走出去, 屋内已经一片狼藉。
赵构发疯般,在屋内挪腾着打砸。冠冕上的珠子晃动, 不时露出他狰狞的面容。
“你个贱妇!你故意放走了她,找死!”赵构看到邢秉懿, 凶神恶煞扑向她,挥舞拳头就打。
邢秉懿面无表情,偏头闪开了。赵构太用力, 一下往前栽倒, 差点没收住脚步, 一下摔个狗吃屎。
这下,赵构被彻底激怒,待站稳脚步,随手捡了个花瓶,抱着就朝她砸去。
以前赵构也学过骑马射箭,皇子学君子六艺,不过是花架子。先生吹嘘一番,彼此皆大欢喜。
近几年要不忙于逃命,要不为了朝政心力交瘁。为了医治不能人道,吃了数不清的药与补汤,身子倒胖了许多,就是虚得很。
花瓶还没沾到刑秉懿的衣角,就摔到地上碎了一地。
刑秉懿奔到屏风边,取下放在屏风中做摆设的剑,抽剑出鞘,一言不发闷声挥剑乱砍。
剑未开刃,砍在花梨木的条案上,竟也有了几分金戈铁马的况味。
赵构站在那里,惊恐地看着疯癫中的邢秉懿。宫女们听到屋内的动静,战战兢兢探头进来一瞧,忽地一下又散开。自顾自躲开,生怕被杀了灭口。
邢秉懿浑身散发着杀气,手上的剑带着一阵疾风,直扑赵构的面门。他吓得脸色大变,蹬蹬瞪连退几步,失声道:“大胆,你莫非想弑君!”
“弑君!”邢秉懿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仰天大笑起来,“你弑母,杀女,如今还要杀妻!来啊!来啊!”
邢秉懿真不想活了,挥下第一剑的时候,她就感到了久违的畅快。
步步逼近赵构,将剑朝地上一顿,撞击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金石相撞声。
“赵九郎,你可知道,我是如何从浣衣院那个魔窟逃了出来!你以为像是吴贵妃那样穿身戎装做做样子,像你被金贼追着抱头鼠窜,身边一大堆勤王的兵丁去替你送死,护着你登上了大典!”
赵构瞠目结舌望着邢秉懿,眼珠子都快突出眼眶,重复着道:“你疯了,你疯了......”
“我是与金贼拼命,用命杀出来的!”邢秉懿继续向前,逼得赵构背靠着墙,扎着手不敢动弹:“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
赵构平时从没将邢秉懿放在心上,她仰仗着他的鼻息而活。虽为皇后,只要他一个示意,她就是被关在笼中,无法动弹的鸟雀而已。
没曾想,邢秉懿突然发了狠。赵构惊诧得什么都忘了,嘴里无意识重复着那几句话。
邢秉懿双眼冒着寒意,声音冷得直教赵构起鸡皮疙瘩;“你不是要来找我算账吗,你来啊,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你杀了我,杀了三十二娘,你以为你身下的龙椅能坐得安稳!”
“可笑!你不孝不仁不义,君王失德!”邢秉懿冷笑连连,幸灾乐祸地道:“赵谨赵训还活着呢!”
赵佶赵桓死了,赵构松了口大气。可赵桓的两个儿子还在,赵构对他们的提防,仅次于赵寰。
赵构呼哧喘息,珠子在面前晃动不停,叮当作响。
邢秉懿看得厌烦,伸手一把扯去,连带着冠冕,朝着地上随手一扔。
赵构头上的玉冠歪到一旁,看上去滑稽又蠢俗。他紧贴着墙,大声喘息着,却一动不敢动。
邢秉懿疯了,她真想要杀人。她们这群女人,真从尸山血海中厮杀了出来!
邢秉懿轻蔑地道:“你睁大你那没用的狗眼,出去临安城瞧瞧,去听听民意!你又蠢又坏,自以为是,以为你有兵,你是皇帝,所有人都得听你的号令。你让人生就生,让人死就死,做你的春秋大梦!”
赵构手都气得发抖,喉咙腥甜,眼前直阵阵发黑。
她莫非被脏东西上身了,是了,她肯定是!仁宗被郭皇后打了巴掌,皇后一个比一个厉害。刑秉懿先前还端庄贤淑,如今一下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大宋后宫风水不好,皇帝就不该立皇后!
刑秉懿嘲讽地道:“是啊,你还有一群与你一样,贪得无厌的蠹虫百官!你莫非不知,那杜充手上沾着多少人命,近百万啊,近半万!你居然还能任用他为相,赵九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不怕那些冤魂,来找你索命吗?!”
赵构听到杜充,顿时想起赵寰将他千刀万剐,不由得更加心悸。
“混账,混账透顶!”邢秉懿看着赵构如同鹌鹑般发抖的模样,痛快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