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替赵构诊过脉, 开了安神汤。立秋之后,太阳仍在发挥着余威,殿内空气闷热, 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幸好窗棂支了起来, 早开的金桂香气侵入,冲淡了些腻得化不开的沉重。
赵构靠在罗汉塌上, 腿上搭着薄锦被。一言不发凝望着某处, 惨白中泛青的脸, 阴霾密布。
主辱臣死, 近身大臣秦桧, 范宗尹, 赵鼎等躬身肃立在旁, 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无一人吭声。
赵构一把掀开薄锦被,白胖的脸涨得通红, 嘶哑着道:“朕念着手足同胞之情, 并未对她多加责备。谁曾想, 纵容得她愈发张狂!”
秦桧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官家所言极是,各地叛军四起, 恐是有样学样。潭州荆湖东路叛乱不断,使得朝廷赋税收取困难,百姓民不聊生。此种风气一定不能开,必须得遏止住。”
平时秦桧极会察言观色,深得赵构的心, 见他主动站出来应和, 对他更满意了几分, 问道:“秦相可有好办法?”
秦相看向殿内其他人,恭敬地道:“臣资历尚浅,恐有些想法不太成熟,且想先听听范相,赵相的主意。”
范忠尹掀起眼皮瞄了眼秦桧,暗自恼怒不已,好一个奸诈的小人!
如今的世道时局,屋内众人谁都看得清楚明白,却都在装傻,不肯出头。
出头之人,贬的贬,打压的被打压。朝堂上闹哄哄,文官武将皆打着小算盘,忙着争名夺利。
秦桧位列丞相之后,赵构对其言听计从。他拉帮结派,党同伐异,自己与赵鼎都遭到其排挤。
范宗尹心灰意冷,已经请辞过,赵构却驳斥了回来。
既然秦桧问了,范宗尹也不客气了,径直道:“臣以为,既然柔福帝姬兵马强壮,金人在其手上屡次吃亏,不若与其联手抗金。”
赵鼎忧心忡忡道:“官家,金人狼子野心,毁我大宋江山,杀我大宋子民,北地大半落入其手。臣同意范相的建言,不若此时与柔福帝姬联手,挥师北上,夺回大宋失地。”
秦桧袖着手,耷拉着眼皮,眼中得意闪过,差点没暗中笑出声。
果真,赵构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冷冷道:“且不提先前二十一娘刚送来了下马威,羞辱朕至此!朕的脸面没了,你们如何能得了好!与妇人联手,亏得你们能说得出口!”
范忠尹垂首不吭声,赵鼎急切地道:“官家,二十一娘终是姓赵,且她落入金人之手,心里有怨气,送官家的礼,不过是想出口怨气罢了。朝廷出兵北上,就算是打了败仗,大不了,再重新退回南边罢了。待到金国深受重创,朝廷亦能腾出手平复内乱。”
赵构神色冰冷,道:“赵相可还记得,大宋曾与金人联手攻打辽国,最后金国翻脸无情,反过头来再攻打大宋。不过区区数年,赵相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赵鼎见赵构将赵寰与金国混为一谈,只感到荒诞又无力,恳切地道:“官家,抗金乃是抵御外侮。待这一战之后,柔福帝姬若是不归顺,就是叛贼,为天下世人所不耻。”
秦桧见赵构的脸已经由黑转灰,不紧不慢问道:“若照着赵相所言,朝廷出兵北上,待打败金国之后,柔福帝姬继续怀着狼子野心,打算拥兵自立。赵相觉着到时候,可有谁能与柔福帝姬一战?”
赵鼎岂能不知秦桧的想法,他只顺着赵构的意,一心求和,弃大好的时机于不顾。
此等奸佞小人,赵鼎很是不齿,讥讽地道:“大宋人才济济,如岳都统,韩少保等人,无不战功赫赫,何愁没人出战!”
秦桧寸步不让,咦了一声,道:“按照赵相所言,岳都统韩少保能征善战,何不派他们直接领兵北上灭金。为何要与柔福帝姬联手,助长其气焰?”
赵鼎明白过来,秦桧打话语机锋,故意引人入彀。赵构坚决不肯抗金,对他来说,当下最大的敌人乃是赵寰。
《大宋朝报》一经面世,姜醉眉公然休了他,此等奇耻大辱,他如何能忍。
赵构一下大哭起来:“朕并非不能容人之人,即便如此,依旧念着二十一娘是朕的亲手足,未曾将其逐出族谱。朕深感惭愧,割卵之辱,辱的是在座诸位大臣,辱的是天底下所有男儿啊!”
范宗尹与赵鼎他们面面相觑,看到有人动容,颇为愤慨陪着一起哭,有人低头不语,皆苦涩不已。
赵寰此举用意在针对赵构,针对一心求和,还对她们品头论足嚼舌根的人。她麾下亦有男儿,哪能蠢到得罪天底下所有男人。
赵构这一哭,将他的没脸,变成了天底下所有男人的没脸。
看来,赵构铁定了心思,要与赵寰对立到底了。
赵构哭,秦桧陪哭,有臣子边哭边劝:“官家,你莫要伤心过度,得保重龙体啊!”
屋内乱哄哄,好一阵扰攘。赵构好不容易哭完,有气无力靠在那里。
姚钟领着内侍宫女打了水进屋伺候他洗簌,众人忙见礼告退。
赵构抬手让他们先行退下,单独留下了秦桧,阴森森道:“范忠尹与赵鼎太可恶,只怕是恨不得想要投靠北地了!范忠尹既然要请辞,就顺了他的意,让他去做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