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钱, 是我在墙脚捡到的。库房里有些金银财宝,但我一个都没碰过。”赵寰盯着寒寂,极为认真解释, 问道:“方丈可知道,为何十九娘没有给你香火银?”
寒寂目光不经意掠过赵寰, 她真正荆钗布裙, 乌发用一根木棍随意挽在脑后, 半旧的灰色粗布衣衫, 不施脂粉。雪白的耳垂上, 空空如也,连只银耳钉都未曾佩戴。
落落大方站在那里,随意且自在, 好似秋日万里无云的晴空,悠远沉静。
赵璎珞与赵寰五官有四五分相似,神态却判若两人。她手上紧握着刀,一言不发站在旁边。双脚不断挪来挪去,整个人散发出浓浓的不耐烦,戾气与杀意凛冽, 愤怒到绝望。
寒寂心下了然, 暗自轻叹口气, 收回视线, 忍不住好奇问道:“为何十九娘没给香火银?”
赵寰一本正经答道:“因为十九娘没有见到大钱。”
赵璎珞终于噗呲笑了声, 这一笑, 令她看上去柔和了不少。
寒寂脸抽搐了下,他就不该多嘴问一句。后悔归后悔, 嘴角却不由自主上扬, 故作镇定道:“赵施主说笑了, 佛门净地,众生平等,岂能以香火银论。”
赵寰携着赵璎珞往前走,淡淡道:“天宁寺有劳方丈了。”
这是在点他,天宁寺的香火钱,需要交给她筹措粮草。寒寂顿了下,强咽下气,认命吩咐广然去备素斋,跟在两人身后进了大殿。
赵寰与赵璎珞在蒲团上跪下,无比恭敬地磕头。寒寂点了香烛递上前,两人伸手接过插在香炉中,再次双手合十跪拜。
“在菩萨面前,许了杀金人的愿望。”寒寂突然想起了赵寰在华严寺的话,瞄了眼一脸虔诚的她。
她可是又在许相同的愿望?
寒寂仰起头,望着永远慈悲的菩萨,刹那迷茫。
菩萨能否,真正看到世间的苦难?
赵璎珞静静站在那里,盯着香炉里袅袅升腾的青烟,眼神发直。
赵寰心似被针扎了下,鼻子酸涩,冲得她眼眶都发热。稳了稳情绪,上前轻轻挽着赵璎珞的胳膊,道:“十九娘,我想去后面地藏殿,给自己点一盏长明灯。”
长明灯是点给往生者,寒寂与赵璎珞都诧异看向了她。
赵寰微微一笑,道:“昨日种种,譬如朝露,让其消散在过去吧。”
寒寂眼神一黯,他们虽活着,却是无根的飘零浮萍。他国破家亡,她们的家国风雨飘摇,被曾经的亲人抛弃。
他们都同病相怜,一部分死了,一部分还活着。
寒寂转身,大步前去安排。赵璎珞愣愣随着赵寰往地藏王菩萨殿走去。
到了殿前,赵璎珞缓缓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宝相庄严,肃穆幽暗的大殿。
赵寰没有多劝,静静站在她身旁等着。
半晌后,赵璎珞低声问道:“二十一娘,你怕不怕死?”
赵寰不假思索答道:“当然怕,无时无刻不怕。但有时候,我压根顾不上怕。其实呢,我最怕的是,好多事情没来得及做,错过了太多,最后遗憾终身。比起遗憾的活着,我还是想要尽力不留后悔。”
赵璎珞脑子乱乱的,她没有那么多情绪,只有恨,无止尽地恨。
从进入汴京城外的金兵营帐起,被完颜氏侮辱,在他们身下挣扎时起,她就开始恨。
恨了太多人,恨完颜氏,恨驸马向子扆,恨赵佶赵构赵恒,恨自己。恨意太浓,她只想杀人。
惟有那样,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也许是因着恨,撑着她活到今日。其他只有怕的姊妹亲人,都死了。
赵寰觑着赵璎珞的神情,道:“走吧,完事后,我们快些去用斋饭。十九娘,我饿啦。”
赵璎珞忙大步往殿内走去,赵寰望着她跟逃也似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抬腿跟了上前。
寒寂已备好匆忙写就的牌位,在殿内等着。赵寰照着规矩磕头祭拜,点亮了长明灯。
赵璎珞在一旁默默看着,等到赵寰起身,她突然说道:“二十一娘,我也想给自己点一盏长明灯。”
赵寰没有多问,只爽快道:“好。”她看向寒寂,颔首道:“劳烦方丈了。”
寒寂望着姊妹俩,转身出去再备了新的牌位。
赵璎珞跪拜完,手颤抖着前去点灯。她的牌位与赵寰的放在一起,豆大的烛火轻晃,照得她们的名号明明灭灭。她眼睛渐渐模糊起来,泪水滚滚而下。
赵寰鼻子跟着发酸,示意寒寂离开,安静陪在赵璎珞身边,也不劝,任由她哭。
赵璎珞靠在赵寰肩膀上,就那么无声哭泣。她哭得赵寰的衣衫湿了大片,心仿佛被雾霾蒙住,沉沉的,难受到几欲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赵璎珞的眼泪快流干了,眼睛肿成了一条缝,涩涩地疼。抬起沉重的头,她怔怔摸着自己的心,哑声道:“二十一娘,我觉着疼了。”
赵寰取了干净帕子递给她,温声道:“疼好啊。七情六欲,酸甜苦辣,尝过了不好的滋味,一切都会变好了。”
赵璎珞也笑,接过帕子擦拭着手脸,撑着膝盖站起身。兴许是坐了太久,腿已经发麻,她晃了几晃,无力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