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坐凳下面的空间极为狭窄逼仄, 不管是高度还是宽度都不足以容纳下一个六岁孩子的身体。
周锦钰需要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儿跪趴在那儿,才能勉勉强强被容纳下,想要稍微抬起脖子活动一下都会被磕到头。
随着车厢的晃动, 他的视线只能看到他爹镶紫色滚边的黑色官靴。
身子窝憋得好难受,但他得忍着,没法出来, 实在是太尴尬了。
其实他自己倒也没有想象中那般接受不了,前世都单身习惯了, 行不行谁管得着?又不需要向谁尽义务!
再说了, 人间快乐事多了, 也不止那一件, 对吧。这就好比是吃佛跳墙,没吃过的时候永远都不会想着。
但是爹不行啊, 这要出去了,让他爹的面子往哪儿放?
周大郎眼帘低垂,目光透过凳子上垂下来棉布下面的缝隙,看到小侄子可怜巴巴地被困在了狭小的空间内,一动不敢动。
大郎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心疼弟弟还是心疼小侄子了。
想了想,终归是没有出声,这层窗户纸必须得有,全家人都知道也没关系, 只要二郎以为全家都不知道就行。
最主要,这种情形下,父子俩实在是没有办法见面的。
索性从皇宫到家里的路程不算太远,坚持一会儿也就到了。
周家的门房远远地瞅见自家的马车从胡同口拐进来, 掉头就往府里跑, 跑去给夫人报信, 说不定还能得个赏钱。
车子很快到了家门口,张福拽住缰绳,停好了车,在车前放好了马凳。
马车还没停稳当,周二郎就着急地站起身,扯开帘子,迅速下了车,他眼里不自觉闪动着亮光,他是真的想家了,想自己儿子,想云娘,想家里的所有人。
双腿迈入府门的时候,他才有一丝真实感,总算是全须全尾地回家了,心莫名就觉得无比踏实。
一家子欢欢喜喜地迎出来,周二郎的目光搜寻一圈儿,竟然没有看到儿子出来迎接他!
云娘显然也发现了,笑道,“钰哥儿在书房里看书呢,想是看得入了神,没听见动静。”说着回过头儿吩咐秋霜去书房叫钰哥儿出来。
秋霜得了吩咐,迈开步子小跑着去书房叫钰哥儿,到了书房门口,她轻轻敲了两下门。
没回应?
秋霜眉头微皱,感觉到不对劲儿,忙又用力敲了下门,仍然没人回应。
秋霜顾不上许多,直接一把推开了虚掩着的书房门——书房里空无一人!哪里有钰哥儿的半点儿影子。
秋霜的心紧张地发皱,她该如何去复命?
她直觉钰哥儿肯定不在府里,倘若人在府里,听到这么大动静他早跑出去了,钰哥儿可是比谁都更盼着他爹回来的。
可倘若不在府里,最大的可能就是去了贺府,若是贺府也没有……
秋霜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她不敢想钰哥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不敢想倘若钰哥儿再丢一次,老爷还会不会原谅夫人。
不敢想没有钰哥儿的周府会变成什么样。
秋霜的指尖发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
冷静!
冷静!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慌张张,冒冒失失跑去禀告钰哥儿找不见了,不管是真找不见,还是假找不见,老爷一定会对夫人不满。
其次遭殃的就是自己,因为平时照顾钰哥儿最多的就是自己。
秋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迅速转动。
首先钰哥儿很听话,不会随便往外面跑的,他就算是要去贺府,也会先请示夫人。
那么就可以肯定钰哥儿不是自己出去的,肯定是被人带出去的。
可贺府有门房值班,钰哥儿若是被人带出去,不可能没人知道。
到底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带出去,又不被人发现?
——张福!
张福今儿下午驾着车去接老爷了,说不定钰哥儿等不及要见老爷,偷偷藏在马车里了!
可又说不通,钰哥儿并没有跟着老爷回来呀。
秋霜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落,钰哥儿若真出了什么事儿,夫人是钰哥儿的娘亲顶多会被老爷所不喜,可是自己呢?自己呢!
在对待钰哥儿的事儿上,老爷不会宽恕任何人,绝对不会!
张福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虽然丢了钰哥儿并不是他的错,可她能感觉得到老爷对张福前后态度的微妙变化,不仅是不喜,甚至你能看出他眼底淡淡的厌恶。
之所以留着张福,只不过是因为老爷要在儿子面前要做一个好父亲。
还有之前磕伤钰哥儿的夏荷……
秋霜身子微晃,一把扶住了书桌。
“爹——!”
窗外蓦地传来钰哥儿甜甜的小奶腔,秋霜猛地瞪大了眼睛,她这是幻听了吗?
“大伯——!”
秋霜几步冲到书房的格子窗前,院子里钰哥儿正被周大爷抱在怀里,咯咯笑。
秋霜转过身,背靠在墙壁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睛里透出劫后余生的疲惫来。
这就是身为奴婢的命,一切都不由自己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