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陆夭临走之前留下些特制的药丸,嘱咐周总管按时盯着启献帝服用。
“医者父母心,我自当尽力,但医缘这件事看造化,我会随时根据病症调整方子的。”
后面的话她没再细说,但内容不言而喻。
启献帝也知道太医院里诸位太医都是不敢担责任之辈,指望不上,为今之计,只有寄希望于陆夭,于是疲惫地点点头。
“朕明白,你尽力便是。”他的视线落在窗外景致中,仿佛从那里看出去,能窥见南诏一样,“这是朕这辈子最后一件事,一定要求个安心。”
宁王夫妇从宫里出来,马车须穿过一条狭长的巷道,皇宫附近的墙一片连着一片,掩映在暮色里,颇有几分迷宫的意思。
陆夭上车便把车帘关上了,宁王伸手握住她的,两个人一时间谁也没有做声。
“这几日你别往宫里折腾了,有什么方子,派个人送来就是了。”
宁王轻轻摸了摸陆夭的肚子,月份渐大,她身子也有些重了。
“为什么不让卢彦出来解释一下谢朗的出身呢?”陆夭反手握住他的手,语带不解,“他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了吧?”
宁王微微摇头,伸手将琉璃灯拿得近了些,免得陆夭视物不清。
“他不会信的,他这个人多疑了一辈子,从来都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况且如今已经没什么牵挂,所有精气神儿就寄托在这件事上,自然不肯轻信旁人。”
陆夭小时候曾经听外公说过,人之将死,通常都是靠一口气撑着,这口气散了,人也就没了。
“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开的。”
太子陨命,皇后横死,谢朗虽然娶了号称有雏凤之命的钱落葵,但二人婚后错漏百出,启献帝的心力早就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滴被瓦解。
大概静王谋反这件事抽走了启献帝最后的精神支柱,再加上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特别脆弱,所以……
“南诏那边的军情有没有什么消息?城阳王也不知如何了?”
宁王拍拍她的手。
“边陲消息闭塞,快马一来一回也要十多日,皇叔那个人性子倔强,等闲不会送信,所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马车驶出巷子,外面灯火通明,陆夭顿觉眼前一片豁亮,她下意识想去掀开帘子,不过又收回了手,回身看向宁王。
“帝位这件事,你有没有什么新打算?”
这句话她最近好像经常在问,不过每次收获的答案似乎都不一样。
仔细想想,短短半个月时间实在发生了太多变故。
“我没什么打算,他不是要等谢朗回来吗?那就等好了,不必想太多。”宁王伸手帮她把帘子掀开,夏日宵禁晚了许多,今日阴天显得晚,其实时辰尚早,不少铺子还亮着灯,“去西街买点零嘴给你备着吧。”
陆夭近来胃口大开,经常半夜还会饿,她出于养生,不会额外吃东西,但孙嬷嬷总是习惯备些零嘴放在外间,以防突然想吃。
陆夭今日跟病人打了半日交道,也想去散淡散淡,于是点点头。
马车径直驶向西街。
启献帝坦白之事对于夫妻俩虽然谈不上震撼,但着实有些出乎意料,所以需要消化一下。
窗外熙熙攘攘,有些酒肆茶楼甚至传出欢声笑语和饭菜香味,是让人心生踏实的人间烟火气。
马车过了大街中段,随着未打烊的店铺增多,人流也愈发多起来,这日后是谢知蕴的江山。
陆夭脑中莫名冒出这样的想法之后,便愈发觉得此情此景可爱。
孰料正在看着,目光忽然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那人如做贼一般,叩响了一户人家的大门,这户人家的大门就更熟悉了。
等一下,那是她娘家啊!
***
陆夫人这两日十分惆怅,倒不是因为什么难以启齿的理由。相反,是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眼下就听小丫鬟匆匆过来回禀。
“夫人,徐阁老家的小姐又来了。”
徐家是正儿八经的内阁,徐阁老也是两朝元老,如果宁王登基之后还用他,那便是真真正正的三代功勋。
而人家府上孙辈只有这么一位嫡小姐,认真说起来,是门提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亲事。
可自家那不开窍的傻儿子……
“少爷还没回来吗?他们大理寺不是酉时一刻就下职吗?就是爬,也该爬回来了吧!”
那小丫鬟一缩脖子,又不敢不回答。
“自从徐小姐这两日上门之后,少爷都是入夜才回。”
陆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咬牙,但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自己出面去待客。
陆夭做了王妃之后,陆府往来的客人也多起来,再加上陆上元在大理寺就职,平日也难免交际应酬到家里。
陆夫人特别辟出的两处小院招待男女客,从影壁绕过去,便见郁郁葱葱的树叶掩映间,有个穿云雁锦衣的身影款款出来。
这两日多雨,小姑娘特地带了把伞,碧色伞面像飘在水里的浮萍,袅袅婷婷,像幅颇具情致的画儿。
内里廊下,徐采薇收了伞,一旁侍女抽出手绢替她拂拭绣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