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夭前世最后那几年,曾经潜心研读过璇玑子留下的几本医书,那里面确实有记载关于痘疹的方子,但却没有实践过。
这病在坊间向来被视为不祥之兆。高祖曾有规定:凡都城内百姓患痘疹者,一律强制全家迁出城外十里。虽然后来先帝废除了这一条,但坊间对此还是诸多忌讳,就连宫里皇子染了症,都要单独隔出去,让出过痘疹的宫人伺候,除此之外不能接触旁人。
这也是邓元不敢大张旗鼓去请鲁太医的缘故,除了怕养外室的事东窗事发,也是担心这些日子在朝中被排挤。
大约是因为自己有了身孕的缘故,越发见不得孩子生病,所以此次亲自过来,除了雪中送炭施一份人情,更多也是想救一救这孩子。
“不知宁王妃贵脚踏贱地,有何指教?”虽然忧心孩子,但芸娘深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无故施恩。
但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王妃,能从她一个外室身上得到什么呢?
“要客套等会儿再说吧,先带我去瞧瞧孩子
。”
陆夭不由分说就往里走,芸娘愣了片刻,立刻跟上。
孩子被安置在内间,面色潮红,而且视线所及范围内,已经开始有星星点点的疱疹出现。因为领口紧闭,隐约可见脖子下面似乎也有些红色斑疹,倒不是很明显,说明还没有完全发出来。还好,还有得救。
陆夭立刻吩咐。
“把孩子衣服解开,尽量透气,没有出过痘疹的人都出去。”
芸娘立刻接口。
“我小时候出过了,我留下。”
陆夭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的疹子部分已经开花,正是最凶险的时候,我理解你为人母亲的心情,但若是没有出过,还是出去为妙,免得你也被过上,后面更加无法照顾孩子。”
芸娘眼神坚定,勉强露出个笑。
“多谢王妃好意,确实是已经出过了。”说着伸手挽起袖子,上面有两块浅浅的疤痕,“当时没忍住抓破了,还留了疤。”
陆夭微微松了口气,将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自己戴上了垫布,小心翼翼拉开孩子的前襟,脸色不大
好看。
芸娘看着陆夭,兀自镇定。
“王妃不妨有话直说,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陆夭没回答,孩子刚刚已经累得睡了过去,此时若有所感,幽幽睁开了眼。
“娘亲。”
芸娘的眼泪立刻落下来,为人母亲之后才知道,每每孩子生病,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着实煎熬,恨不得自己能替他才好。
她伸手握住孩子烧得滚烫的小手。
“娘亲在,文哥儿不怕。”
“文哥儿不怕。”小小的男孩子露出个笑容,“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若是真的死了,娘亲不要难过,再生一个弟弟或妹妹,不像文哥儿这么淘气的,可以更孝顺娘的。”
这话听在做娘的耳里,宛若刀剑穿心一般,陆夭也觉得眼睛酸涩,于是接过话茬儿。
“不会的,这么一点小病怎么会死呢?文哥儿只要乖乖听姨姨的话,等下吃一点药,我们再涂一点药,明早退烧,就又能出去踢毽子、放纸鸢了。”
文哥儿眼睛一亮,真的吗?
平日他想让爹爹去陪他放纸鸢,爹爹
从来不肯,病好了真的可以去吗?
芸娘勉强压下心头剧痛,颤抖着点点头。
“只要病好了,娘带你去。”
陆夭从荷包里摸出一根小小的银针,消过毒,涂上药粉,露出个安抚人心的笑容。
“文哥儿不怕,我给你用小宝宝用的小针,一点都不会痛,只要一小会儿便好了,你能忍一忍吗?”
见孩子点头,她迅速将针刺入几处大穴之中,又用干净棉花沾了些药粉,轻轻洒在已经开花的痘疹处,边做边问。
“这样会疼吗?”
孩子沉默地摇摇头。
陆夭微微松了口气,开了张房子,吩咐丫鬟去抓药熬药,随即冲文哥儿笑道。
“你躺好,姨姨给你开了药,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睡一觉,等下夜里起来喝药便好。”
孩子乖巧地闭上眼睛,陆夭去外间净了手,见芸娘也跟了出来,便轻声道。
“病势虽凶,但也并非无药可医,只是痘子发得太猛,前面几个郎中都被震慑住了,耽误了用药。”
芸娘嘴唇哆嗦了下,眸子也
笼上了一层灰暗。
陆夭见状又道。
“不过不妨事,这病我能治。如今虽有些凶险,但只要今晚能把烧退下去,就有了五分把握。”
“那剩下五分呢?”芸娘没等陆夭把话说完,就急急忙忙开口。
“那就得看他的造化了。”陆夭不无遗憾地看一眼屋里,“这么乖巧的孩子,若是能早些请到名医,也不至于孤注一掷,耽误到现在。”
她长长叹了口气,芸娘咬紧了牙根。
是啊,若是一早去求邓元的时候,他就能出面去请太医来,文哥儿也不至于受罪到现在。
陆夭不动声色看一眼芸娘,知道她已经开始为满腔无助和愤懑开始寻找发泄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