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献帝已经许久没有尝过为难的滋味了。
这些年朝堂稳定,老三和太子也从来没有把争斗摆到他面前。他甚至忘了,自己这个帝位当初是如何风雨飘摇。
看着眼前端端正正的挺拔身影,按照辈分,他该称人家一声“皇叔”。
尽管那道身影屈膝跪地行礼,依然掩饰不住骨子里的王者气度。
“参见陛下,微臣私自回城,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恕罪。”
看着跪在那里的人矮他一头的人,启献帝眼中漫出一丝安心,他笑道。
“不过是思念故土,进城探望师长而已,何需行此大礼。”说着示意左右,“还不快把皇叔扶起来。”
“虽然事出有因,但到底是臣犯错在先。”城阳王语气恭谨,“君臣之道,微臣多年在外,从不敢逾越。”
启献帝无奈笑道。
“皇叔总是这般死守规矩,当年父皇封爵,你也是想都没想就拒了。若是当初留在都城,现在哪有这么多讲究。”他亲自走下来,将人扶起,“区区小事,不必挂心。”
城阳王这才起身,坐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
启献帝看向城阳王两鬓的白发,微微叹了口气。
“皇叔这些年孤身在外,尤其皇婶去世后,真是受苦了。”
“陛下言重,职责所在,何来受苦。”
君臣二人你来我往,客气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城阳王起身告辞。
启献帝急忙挽留。
“朕知道皇叔在都城有处老宅子,但年久失修,还是住宫里吧,方便些。”
城阳王推脱道。
“陛下好意,微臣心领,只是这次进城也带了小女,她性子野,住在宫里怕得罪贵人。”
启献帝闻言笑了。
“那怕什么,宫里适龄的刚好可以跟她作伴,你不知道,琳琅性子也不绵软,她俩到一起,肯定有话聊。”
城阳王心说,她俩若是到一起,怕是要把皇宫拆了。
但嘴上只是客气,启献帝见他去意坚决,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皇叔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就去内务府直接开单子,千万不必客气。”说着像是又想到什么,“有空可以去拜见一下太后,你们也有许多年没见过了。”
城阳王手指微微一僵。
嫂子和小叔子按说应该避嫌,但太后未嫁入皇宫做继后时,跟城阳王也算熟稔。
况且藩王入城,长嫂尚在,按理说也要跟太后打个招呼。
于情于理,城阳王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应承下来之后转身离开。
启献帝忖度着城阳王的来意,这个皇叔素来谨慎,当年面对各种诱惑都能岿然不动,如今一句思念故土就贸然进城,着实有些不合情理。
“城阳王进城之后都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听说直接去大学士府。”周总管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今日是司夫人的寿诞。”
启献帝点点头,城阳王跟司家确实渊源深厚,若说思念故人,藉由长嫂寿辰回来看看,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城阳王只去了司家,不过今日司家人不少。”
帝师桃李满天下,这不奇怪。
启献帝忽然福至心灵。
“老三也去了?”
周总管点头称是:“宁王夫妇确实也在。”
怪不得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原来如此。
“去把老三宣进来。”启献帝略一沉吟,“即刻就来。”
此时的长乐宫内,太后正在摆弄虎将军,这猫儿经过一个冬天,皮毛愈发油光水滑,让人见之则喜。
突然间就见平日向来沉稳的掌事嬷嬷几乎是连跑带颠冲进内殿。
“太后,王爷……王爷来了!”
太后一震,老三有日子没上门了,难不成是储君之事有了眉头?
“那还不快请进来。”饶是努力控制着,但太后声音里仍有压制不住的欢喜,“什么时候王爷来也要通报了,他不都是直接进来吗?”
此王爷非彼王爷。
“是城阳王。”掌事嬷嬷忐忑地观察着太后的表情,她自在薛家就跟着这位主子,向来知道她的忌讳。
太后手指不自觉用力,猫儿被抓得叫了一声,直接跳走了。
然而始作俑者却浑然未觉,她下意识咬了咬下唇,这还是她做姑娘时的小动作,每每紧张或拿不定主意时便容易如此。
这个称呼,她大概有十来年没听到了。
久到乍然听闻,她甚至需要花点时间才能想起那张脸,那张因记忆斑驳导致有些模糊的脸。
“你刚刚说,是谁来了?”
“是城阳王。”嬷嬷的声音几乎低到听不见,“驻守陌城的……”
“不见!”
嬷嬷话音未落,就被太后尖锐地打断。嬷嬷连忙应了一声,掉头就要出去。
行至门口,忽然听到背后又传来太后略显迟疑的声音。
“罢了,我去换件衣服,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