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夕禾的眼不复以往的锋锐峥嵘,也不无幽深沉沉的神色,更像是一口清泉,一面明镜,澄澈晶莹。她迄今梦中沉浮百千世,所化身各不相同。人族,草芥,猫儿,狗崽,丹鹤,山间青柳,不一而足。渔女,乞儿,名怜,和尚,妖妃,江湖刀客,难以枚举。其中最深刻的有几世。身为先天神女的时候她生来高位,疏于修行,直到被劫灭之刻才生出修行上的野心;生作草种时竭力攀爬,心怀壮志豪情,却转瞬被青牛啃食。一至高,一至低,结局却殊途同归,被不可阻止之力终结,命运是何等无常?曾以猫身斗虎躯,因不甘被掌控玩弄而搏杀,发出对这无常命运的轰击。她还在坊市杀了半辈子的鱼,尼姑庵堂里参了半辈子的禅,想明悟一个心中所求。如今醒来,裴夕禾前尘一刹涌来,她才知晓一切的意义究竟为何。无论是出身高贵,亦或低贱,每一次生灵的历程,每一次命运的无常,都在促使着,驱赶着她寻找一生的意义。我要找到我自己。记忆相串,却不叫她觉得头疼欲裂,无法承载,反倒是心沉气静,澄澈一片。光影在眼中变化,裴夕禾看到了很多,王朝兴衰,星河骤裂,文明更替,万法演变,命运无常,因果不空……寰天宇宙从无不变之物,意在轮回永衡,可裴夕禾所追寻的,偏偏与之相悖。我要以亿万化道一,以假我铸真灵。星海沉浮,轮回因果,唯我一昧真灵可渡无边苦海。至此,永恒!她闭上眼眸,波光尽敛。裴夕禾从扶桑神树下站起身来,看向此通天大木,心头生出感怀之意。她抚摸着树身,那些赤金色的光辉淹没手掌,却分外柔和。扶桑神树带她流转一世又一世,领略见识最初的世界衍生,感受难察的低微,感悟因果颠倒的无常。“谢谢你。”扶桑树身微颤,似乎在应和她的谢意,安抚她的身心。裴夕禾看向那三尊飞于空中的金乌老祖,颔首见礼,眸色无什波动。而饶是其中领首的羲玄都有些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裴夕禾却先行开口道。“见过三位前辈,前尘因果或可待会再提,还请前辈们暂且为我遮蔽天机波动。”她声音诚挚,不带半点急躁,朗如清风。羲玄即刻回道。“且放心,此地乃金乌神乡,扶桑神树根植所在,我三乌出手,自可锁住一切气浪波动,上仙界定不会有任何异样产生。”裴夕禾面带和煦笑意,轻声道谢。她身披从神树上照射而出的赤金光芒,眼眸中骤而深邃起来。如今的她,才真正明了自身的缺漏所在。是最大的弊端,也是最大的机缘。裴夕禾闭上眼眸,体内的神乌血越发活跃奔流,缕缕金焰在其中浮动。羲玄猛而明了她要做什么,心头狂跳。他一旁的羲嫦也是看出了端倪来,低声问道:“大日不灭?”他带着极为果决的语气回道:“大日本就不灭!”羲崶不发一言,却猛而冲向更高处。他显出真身来,金乌身躯盘旋于空,即便和那参天神树相比依旧渺小,但也有着千丈大小。墨金色的法力自他双翼的每一根翎羽中散发,勾连成了大片的繁密道纹,他昂首啼叫,此地浓郁至极的天地灵气随着音浪而来。“还不动手?!”听得羲崶之言,羲玄和羲嫦自然也是传音给了其他小辈,叫他们去往金海中继续修行,继而于此片天地间展露真身,施展道法神通。顿而有墨金色的道纹铺满了天穹,将神乡的气息尽数锁入。裴夕禾也从地面凌空而起,悬浮在空中。她面色平静,有细密的金色火焰从全身升腾而起。裴夕禾好久没有感受过炙热了,从她自羲月所在承过神乌血,大日金焰便是她掌中的无双利器,最大底牌,如今却在蚕食着她的肉身,寸寸焦黑成灰烬。从皮肉到鲜血,从筋络到骨骼,仅仅在两三个呼吸之间她便是连半点灰尘都不曾留下,只有一尊濒临破碎的元神端坐在金火之中。元神也并未抵挡多久,顷刻间彻底破碎。魂魄倒有那口先天之气相护,勉强维持。而此刻她原先体内的神乌源血和灵根已全然汇入魂魄中,叫那魂魄小人散发着神性辉光,有道纹显化。一众神物收入阴殿中去,嵌在魂魄深处,除非魂魄彻底泯灭,便不会遭到损毁。魂魄小人睁开双眸,身周逐渐有金色符文跃出,宛如一只只神性非常的金乌,环绕着她转动。凤凰有涅槃之术,金乌也有大日不灭法,两者异曲同工,妙用无方。只是往日裴夕禾的境界不足,修为尚浅,动不了这门非凡神通,真要催发反倒是寻死之径。可如今她梦里轮回浮沉,更有当过先天生灵的一世,可谓是感悟大涨,已窥得门径。扶桑神树不曾直接动用其磅礴力量治愈道基的创伤,而是带入轮回,让裴夕禾寻到自己的真灵所向。“因为我的修途,本就有着无法弥补的缺漏。”“所以无论是水磨功夫还是散功重修都不该,只能全盘掀翻,打碎重来,昔日日月小界中重塑是羲月赋予的第二世。”“如今,我要自己活出我的第三世!”魂魄小人喃喃自语,面色郑重。羲玄所说的“窃”,并未说错,如今的她一切都可以说是窃来的。裴夕禾“窃”了羲月的道果。当年是羲月以最后的一点执念,挨过了十万八千道天地神雷的洗礼,故而重造神乌血,得九九命格,被裴夕禾捡了便宜。修行途上,从无一步登天,坐享其成的好事,先前得到了什么便利,之后便可能要千万倍地还回去。裴夕禾先前并未曾意识到这一点,但其实有很多迹象可寻。且不论神乌,便是金乌一族生来不经修炼便至少有数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