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姮懒得再同他争辩,笑着不语。宣后略有些不适,“既然陛下如今住在那里,妾也不好打扰,还是在阿姮这里叨扰几日吧。”
“哎,那可使不得,你二人住一起,那多不便……孤的意思是,小五不是快出嫁了嘛,这几日肯定也住在长秋宫,你们母女二人也好好相处几日,这往后啊,还不知何时能再见着。”
“这……”宣后仍在迟疑,小五若在长秋宫,文帝若瞎闹起来,那还得了。
“我住阿姮这儿,总能行了吧,孤在长乐宫,多陪陪阿姮,待会儿让岑安知送你回长秋宫。”
宣后闻此,点头应下,回去看看也好,长秋宫里的岁月,虽不愿回想,可那是自己不悔的青春。
越姮却叹了口气,这么些年阿姊还是如此好骗,文子丑说的话,何时作过数。
夜间,宣后与女儿闲聊了会儿,照拂她睡下,回自己屋中准备歇下,忽听来禀,文帝来了,且一进来就厚着脸皮说阿姮把他撵出来了,让她收留,这总不好把人轰出去,虽然从前不是那样做过,可那时宫里没几个人,如今新帝新后都在宫里,若闹出动静,让孩子们看了笑话去。
“陛下既回来了,那便早些歇着,妾去偏殿陪陪小五。”
“神谙,为夫一直在等你回来,你不知道,看到你回宫,我有多欢喜。”
宣后顿住脚步,翟媪利落的退出内室,出去随手带好了门,屋子里面陷入寂静,灯芯混着烛油炸出灯花劈啪作响,良久,宣后回过神,恢复如常,仍如往日。
“夜深了,妾侍奉陛下安寝吧。”随即熟练的上前为文帝宽衣。
“不急,来,坐着,陪我说说话吧。”文帝握住了一双瘦削的手,牵引着坐在榻边。“真正搬来住在这里的这些日子,我才真切的体会到你多年来的心境,这长秋宫只是偌大皇宫中一隅,于你当时,却是安身立命之所,你说,皇后之尊是覆予满身的枷锁,而这座宫殿便是囚禁的牢笼,往昔那日落的每一个夜晚,你都站在宫门外迎驾,等着我这个不指定来的归人,四方天地把你的性子拘束的日渐压抑,神谙,这些年你心里是有怨恨的吧?”
宣后任由他缓缓的说,低着双眉,眼睛瞧着自己被紧握着的手。“妾年岁渐长,过去的事,大多都不记得了,不提也罢。”
“可你可曾知晓,这里,一直是我心中的家,宣明殿的折子是批不完的,常常忘记时辰,岑安之每次来掌灯时,我便急忙丢下手头的事,急匆匆往这边跑,因为我知,你必会在风中等我,直到拐过宫墙,远远瞧见熟悉的身影,才敢放慢脚步,端正仪态,一步一步走进,迎上你笑意盈盈的脸,周身阴霾俱散,入心的只剩踏实,这么些年,已成习惯。可如今,这宫殿里面没了你,便只剩下我一人,我亦会在每日黄昏时,站在宫门口候着,我望着长长的宫巷,却深知,你不会归来,那等待时期盼、焦灼又无望、失落的心情……”
“看来这屋子着实不好,不如空下来,陛下直接搬去西宫,那儿离阿姮住的近些,或者直接住阿姮屋子,你二人也互相有个照应。”
“物是人非,一花一木,一桌一椅,思你念你,神谙,我知你曾爱过,也知你如今不爱了,可你需知我待你之心,一如初始,从未变过。”
“陛下身为君主,心怀万民,自然是怀有爱意的,此乃百姓之福,妾亦为此深感荣耀。”
文帝抬眼,看着眼前拒人千里之外的妻,她低垂着双眸,瞧不清此时的心绪,明明音容笑貌未曾更改,可她的心,再也无法走进了。“孤盼望着,你与阿姮,能多享几年清福,若有一日,孤去了……”手背上陡然溅落一滴热泪,止住文帝将要出口的后半句话,“哦,他们备好了浴水,热乎着,你先去梳洗,宽衣我自己来。”
说罢,竟还引着手站起,帮着宣后宽解外裳,拆卸发钗,“去吧,你洗完我再去,我先帮你暖着床榻,尚未开春,夜里还是冷的。”
宣后默言,接过他顺手递过来的狐裘抱在怀里,前去沐浴。屋内氤氲着热气,缩在汤池内,眼睛逐渐水雾弥漫,随之滚落,人不知,心知。回到这个地方,是无法做到心思坦荡,不能无所挂怀的只做宣神谙,也不能心安理得做宣氏女公子当他是个上门婿。
出了这座牢笼,卸了周身枷锁,广袤天地间,才明白,振翅晴空仍是笼中鸟,心被交付在此。宣神谙已是他的宣神谙,与之血脉相连,心中所希冀的,青春作伴,山野颂歌,终于见到空旷的山野,游走于草木间,听风声,嗅花香,闻鸟语,心里念着的是战场上厮杀的人,心有挂碍,她终是做不成那个平凡的山中女子了。
看来宣平奾确实未曾来过,这辈子,宣神谙注定是要跟着文子丑的。
哭到最后,一个人双手捂着脸在那里哭着哭着便笑了。
小侍女进来侍奉更衣,布帛擦拭着湿发,莹白泛粉的手臂套上寝衣,懵懂的小女娘盯着宣太后发红的双目,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婢子知错,致汤池水温太热,宣太后面相受碍……”
“无妨,是那水汽太盛,熏了眼睛。”
迈过垂帘,何时他裹着被子候着,见人出来,又捏着被角利落的围在自己身上,顿生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