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溪洞当了三年太原知府,城中百姓皆称其是大昏官。
糊涂官。
他不以为忤,不以为意。
方师爷眼中糊涂官分两种:真糊涂和装糊涂。
刘溪洞自然是后者。
一个善于装糊涂的官,可能不是好官,清官,也不能算蠢官。
但他是贪官。
刘溪洞打开木匣,聚睛一瞄,脸色微沉。
他手指翻弄银票,房契,田契间,面色愈发阴沉。唯独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熠熠生辉。
他的表情反映了他的心情。
匣子里的东西,扫了他的兴,戳了他的心。
心疼。
贪官最心疼的是:钱。
“唉,光景真是越来越差了。”
方师爷恭敬的说:大人莫怪!当下时势不稳,行业不兴。这几个月有三成行会、商户迁往京畿,京西,江淮,江南一带。至于各地行商、市贾来河东路做贩卖生意的少了近四成,各州县移户迁家的百姓逐月增多,光太原城就走了近万户,地租铺租收不齐,田租牛租削减。钱是随人跑的,人到哪钱就流到哪,这个道理大人应该明白。
刘溪洞合上木匣,捻髯道:师爷,本官不是责怪你。我又何尝不知世道萧条,百业不振,只是感慨同人不同命罢了。有的人抱着金山银山,取之不尽。我却窝在这苦寒之地吃不饱,穿不暖的。
他语调恳切的犹如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苟居陋室的穷苦人家。
但手上的这枚玉扳指就够一百户人家吃喝拉撒,一年的开销。
方师爷顿了顿,问:大人何出此言?
刘溪洞叹道:外边人看我是堂堂知府,有权有势,油水没少捞,好处没少拿,羡慕的眼珠子快要掉地上。其实我就是个空架子,舒州做推官,石州当都监,调到京畿道任漕司都是替童枢密在敛财,童大人吃肉,我连口汤也没喝着。好容易坐上知府的位子,辛苦盘剥来的银子手还没捂热,又进了他的腰包。
方师爷微笑道:大人可是指任命杭州知府一事。
刘溪洞翻了翻白眼,冷哼道:本官为此事前前后后孝敬了童枢密六十万两,还购置京畿路的两处房产赠与他,就想能补杭州知府这个缺。他银子拿了,宅子收了,事情却没了音讯。我苦盼几月,结果那个肥缺便宜了朱勔的弟弟朱厉月,我为其做牛做马多年,竟落的如此下场,实令我心寒。
方师爷劝慰道:大人,杭州是东南重镇,富庶极甚,商贾云集。光是朱大人的苏杭应奉局,童大人的苏杭造作局,一年的花销流水就抵得上河东路五年赋税。还没算盐,铁,茶,丝,帛,谷,酒等产业收入,另外杭州当地还有勘合钱,縻费钱,市例钱,疏漕钱,经制钱,总制钱,月桩钱等额外好处,不贪心的话一年至少有三百万两油水可捞,这还未加上下面士绅豪商孝敬的份子钱,供奉钱。当然上头打点费也多,但挣的更丰厚。杭州知府的位子难抢,盯着肥差的人比比皆是。即使朱厉月不坐,蔡攸,王黼,李彦亦会安置心腹,据说连“一线王”查叫天也意图染指。
“叫天王?他是志在野,亦在朝啊!”
方师爷道:“洛阳王”温晚在洛阳黑白两道通吃,军政大权一手掌握,背后有“老字号”撑腰,西北有种家助拳,风头日甚。查叫天再无动于衷,无所作为,在朝廷和江湖就说不上话了。
刘溪洞扬眉道:师爷不愧在杭州待过,对东南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密室内有灯光,但是很暗弱,仿佛是一片阴郁的夜空使人迷茫。
孤独的微光。
寂寞的白影。
方师爷苦笑一声道:浮扁掠影忆往事,不堪回首话当年。杭州一别,也有三年多了。
刘溪洞把玩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瞄了方师爷一眼道:师爷对以前的事还没放下吧?
“我若能放下,今日就不会站在大人面前。”
刘溪洞惬意一笑道:本官又何尝不是,我要是能顺利当上杭州知府。此刻师爷就应该在大牢里,而非在此处,更不会与你一起联手干那掉脑袋的事。
方师爷道:大人是聪明人,富贵险中求,这个险值得一试。
刘溪洞嗟叹道:我是看透了,自己的官运已到尽头,再怎么爬都上不去。为了杭州知府的事,童枢密与我已有嫌隙隔阂,不似从前交往甚密。那弹劾我的人就是他暗中授意,借机倾轧本官。要不是我搭住梁太傅的船,早就沉下去,死无葬身之地。
方师爷沉吟道:对了,大人要小心沙家的人,尤其是沙片片不简单。
刘溪洞道:师爷不必担忧,我早就知道沙片片是童枢密安插我身边的人。明面上是保护本官,实则暗中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来抓我把柄的。
“那大人?”方师爷没有把话讲下去,但刘溪洞已经听完。
二人心照不宣。
刘溪洞冷笑道:既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