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临行前那一番争吵,父子二人都没了闲谈的兴致。
便宜老子负手在前,来顺缀在后面一路东张西望,暗暗将周遭地形与记忆碎片相互映照。
看过原书的,都知道荣宁二府家大业大,但唯有置身其中,才能真切的感受到这一门两公究竟意味着什么。
以荣宁二府为中心,后门外号为宁荣里,荣国府以西称作兴荣里,宁国府以东唤作长宁里。
宁荣里多是贾家旁支,兴荣里尊荣府姻亲为首,长宁里以宁府姻亲为主。
前门外是宁荣街,宁荣街紧邻着宁荣巷,宁荣巷再往南是奉公市,奉公市南边还有条新修的宁荣后巷。
宁荣巷里住着积年老仆。
新近入府的则多安置在宁荣后巷——来家便是其中之一。
别看这名字都是‘巷’啊、‘里’啊的,其实里面巷子套巷子、胡同通胡同,各住着好几百户人家。
林林总总加在一处,怕不有三四千人托庇于此!
闲话少提。
却说父子二人默默向前,出后巷、过奉公市,眼见到了某条胡同口,来旺突然指着里面道:“这巷子里有个叫茜雪的,你可还记得。”
这话问的实在突兀,来顺看看那胡同,再看看便宜老子,一脸的莫名其妙。
却听来旺继续道:“她原是宝三爷身边的大丫鬟,夏天时因一件小事恼了宝三爷,就被府里撵了出来——唉,挺好一姑娘,这辈子却怕是糟践了。”
来顺在没犯事儿之前,也是在贾宝玉身边当差,只不过做的是比丫鬟、小厮更外围的长随。
此时听便宜老子这般说辞,立刻猜到他是在拿茜雪的事儿敲打自己。
只是……
来顺倒巴不得被赶出来呢!
一面腹诽便宜老子做奴才竟做出了优越感,一面盘算着要不要再犯些错,好让王熙凤把自己撵出荣国府。
心下这般想着,来顺嘴里也随口反驳道:“怎么就糟践了?她既然曾在贾……曾在宝三爷身边做大丫鬟,相貌肯定不差,寻个好人家嫁了有什么难的?”
“有什么难的?”
来旺眉毛一扬就待呵斥,想起儿子‘魂魄有缺’,这才耐着性子解释:“你当她被撵出来,就不归府里管了?莫说是嫁人了,她就算想操持些正经营生,都得先经府里同意才成!”
听便宜老子一番讲解,来旺这才明白过来。
感情茜雪虽被府里撵了出来,却并不意味着从此脱去奴籍——脱籍相当于老板主动资助员工创业,是打工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又怎会当做惩罚手段?
茜雪被撵出去之后,所受到的拘束和压迫,甚至比做丫鬟时还大上不少。
为了维护主人的威严,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在其婚姻生活上设置种种障碍,属于最常见的做法,有时甚至还会故意纵容地痞无赖前去寻衅,坏人名节毁人清白。
故此被撵出去的丫鬟,少有能够善终的。
听完这番解释,来顺心里就凉了半截,下意识又道:“既然都这样了,她干脆逃出京城……”
“住口!”
来旺横眉立目的呵斥一声,又疾言厉色道:“你以为逃奴是好当的?!且不说她一个小女子能逃到哪去,就算真能逃出去,府里一张片子递到顺天府,立时就能颁下海捕文书!”
说到这里,他瞥了儿子一眼,补充道:“二奶奶最好面子,若是你敢去做逃奴,她怕是反手就能把咱家抄了,再拿一份出来做花红悬赏!”
说完,又自顾自迈开了腿。
淦~
这时候就知道要面子了?
那晚喊着要往死里打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这打的也是她王熙凤的脸?
来顺跟在后面悻悻的腹诽着,同时默默放弃了当逃奴的念头。
等越过宁荣巷,来到宁荣街西口,就见两侧皆是高大的粉墙黛瓦,观之极是齐整素净。
来顺这才明白,为何是后门住亲戚,前门住奴仆——若换成亲戚住在前面,再专门砌一道高墙隔开,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自街口转向东行,约莫百十步就到了荣国府的西角门,作为正当权的管事,来旺入府自是畅通无阻。
穿角门、过甬道、逐廊绕厅,也不知经过多少房舍、几处亭台,所遇之人无不是一团和气笑脸相迎。
等到了二门夹道处,就见个清瘦的妇人正在垂花门前来回踱步,嘴里不住碎碎念着,手里的帕子几乎被拧成了麻花。
见她那焦躁不安的样子,来顺忙紧赶两步,扬声道:“娘,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那妇人自然正是徐氏。
这些日子里,徐氏白天跟着王熙凤忙里忙外,晚上回到家就围着儿子嘘寒问暖,衣不解带的伺候着。
人心都是肉长的,来顺现下唤她‘娘’时,心里完全没有一丝不适。
至于便宜老子么……
只能说是同性相斥了。
却说徐氏见着儿子,忙上前扯住连声追问:“这走了一路,你身上的伤没事儿吧?!”
不等来顺反应,她又向丈夫抱怨:“着急忙慌的作甚?就不能等孩子好些了,再让他……”
“啰嗦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