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玄宸黑眸里变化不定,嘴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有些恼怒自己突如其来的心软,更害怕心底那丝陌生的情绪。
“嗯……”
身旁低低的声音越过雨声传来,原本昏迷的少女嘴唇微张,那惨白的脸上眼睫轻抖似有苏醒之意。
墨玄宸下意识朝后一仰,整个人如同最初掉落坡底时一般斜躺在泥坑之中,手中却是紧紧握着原本扣在腕间的短弩。
云锦初醒来第一时间就满是警惕地朝着四周一扫,当发现不远处男人昏迷不醒,周围大雨滂沱也没有其他危险时,眼中仿佛野兽的厉色才一点点褪去,浑身上下的剧痛犹如潮水猛地朝着大脑袭来,疼的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腿上撞上山石的地方鲜血直流,她哆嗦着起身一摸,就猛地松了口气。
“还好没断。”
她扯了截湿衣用力绑住被山石划伤的地方,等坐在原地缓了口气,才看向一旁的男人。
“墨玄宸。”
云锦初朝他唤了声,男人一动不动。
她撑着朝那边挪去,将人翻过来时就看到他闭着眼脸色苍白。
探着鼻息微弱,衣衫裹满了泥浆,那俊脸划伤了不少地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更是血迹,就连那湿淋淋贴在身上的玄衣泡在泥水里都浸了殷红。
云锦初一屁股坐在他身侧:“老娘跟着你简直倒了八辈子的霉,好端端的当回大家小姐,非得被你扯到这种倒霉事情里来,跟你沾边就三天两头的伤,老娘当初就该豁出去弄死了你。”
墨玄宸手指扣紧了短弩。
“你说说你,自己一摊子烂事,还得带上我,早知道你扫把星转世差点摔死老娘,刚才在林子里就该甩了你。”
墨玄宸心中阴戾四起。
云锦初仿佛发泄似的戳了戳他面皮,暗骂这狗男人刚才滚下来时还拉着她当垫脚石,她伸手朝着墨玄宸脖颈探去时,眼底也是起了杀意,只要了结了这男人,从此往后她和宋家就再也没有麻烦。
而且山中追杀,有人作证,大可将墨玄宸的死嫁祸给那些杀手,而她“侥幸”存活下来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脖子上的手一点点收紧时,墨玄宸只觉呼吸不畅起来。
他心底如坠寒潭,既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也不由嘲讽自己先前的心软有多愚蠢。
这世上的人都是如此,从不会有例外。
他居然还有期待……
墨玄宸猛地绷紧手臂就想扣动手弩取了云锦初的命,可谁知道就在这时,脖颈上的手却是猛地松了下来。
呼吸重新恢复时,身旁少女有些气急败坏。
她居然下不了手?
云锦初坐在他身旁,望着那张紧闭着眼的俊脸有些恼怒。
她本该杀了他一两百了,免了所有后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想起她当初看到关于镇南王府的那些东西。
想起他祖父、父亲接连身故,母亲疯癫,叔父夺权。
十岁大的病弱少年被满是算计的皇帝接进京中,明明最是骄傲不过的人,却只能曲了膝盖,弯了脊梁,藏尽了一切锋芒,小心翼翼地在帝王权衡算计的夹缝之中求生存。
云锦初紧抿着唇半晌,才咬牙切齿:“便宜你了!”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那倾盆大雨几乎将天地都连成了雨幕。
云锦初朝着头顶方向看了一眼,那陡峭山坡几乎看不到顶端,上面树木遮掩之下更是很难看到下面有人。
他们之前摔下来后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那些追杀的人更不清楚已经离开还是在四处搜捕。
天色快要彻底暗下来,再加上大雨之下坡顶有泥沙滑落,一旦入夜山里温度太低浑身湿淋淋的更是容易失温要人性命。
云锦初根本不敢留在原地待着等人来救援,万一没等来救人的,反把那些杀手等来,就她和墨玄宸如今这惨状怕只能伸长了脖子等死。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远处走去。
墨玄宸睁开眼静静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呵……”
他低笑出声。
既是在笑她没杀他,也是在笑她的离开。
大雨落在脸上砸的皮肉生疼,墨玄宸却只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四周的黑暗伴随着雨幕笼罩过来,仿佛要将人都吞噬的干净。
他脑海里浮现出幼时母妃癔症发作时,将他关在地窖里的情形。
那时候他疯狂地哭喊,拍打着地窖的门批命地喊着母妃,可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他就那么被扔在了那里,一关就是整整三日。
那时外面也下着大雨,雨水顺着窖门的缝隙流淌下来。
他贴在墙上张大了嘴接着雨水吞进肚子里,那水冷的刺骨,带着让人作呕的泥腥味,裹着泥沙淌进喉咙里,可那却是他唯一能够得到的东西。
等到五天后被人发现时,他气息奄奄饿到晕厥。
清醒过来的母妃抱着他嚎啕大哭,而那是他第一次离黄泉那么近,近到仿佛再走一步就会坠入地狱,永远都回不来了。
“呲——”
仿佛什么东西拖动的声音,让陷入回忆里的墨玄宸猛地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