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爷眉眼始终淡漠,瞧着一众问好的于系军将领,下颚微点,唇边浮了抹浅薄笑弧,转脸看向靠窗而坐的陆乘行。
陆乘行啧地一声,拎着酒壶站起身来,身高与沈二爷不相上下,只是身形更粗壮一些,他晃着步子走向沈二爷,口中怪道。
“别说你不待见,我也不甚待见,这不是有人待见吗?我就是好奇才让她们唱两嗓子听听,嗡嗡啊啊地,真没啥好听的,一句没听明白!”
说着,歪头冲里头的屏风后喊了一嗓子,“成了成了,停吧!”
里头的唱腔和锣鼓声瞬间消匿。
陆乘行拎着酒壶的手搭住沈二爷肩,领他往桌边落座,顺带招呼身后的沈系军将领们。
“来,坐坐坐,别杵着啊,都坐。”
众人陆续落座,有副官拎着酒壶一一满杯。
陆乘行搭在沈二爷肩上的手还没放下来,趁着这功夫,歪头与他耳语。
“这戏子,我下头人凑巧寻着的,也是无巧不成书,唉,你要见见,铁定感兴趣。”
沈二爷腰背端正笔直,闻言眼帘下压,面无表情斜睨着他,声线清凉。
“不必割爱,爷不感兴趣。”
陆乘行咧嘴嗨笑,赶忙解释,“不不,口误,不是那等感兴趣,我料的是,你对他肚子里的故事,指定感兴趣。”
沈二爷没接声,只下颚微偏,淡淡盯着他审视。
陆乘行抬起一只手,笑嘿嘿摆了摆。
“甭这么看我,我不是那暗戳戳算计人的小人,敞开了说,咱有一是一有二是二,是下头人多事儿,多查了一些。”
“那再说了,我要真觉着这么个小戏子多有分量,我还能这么轻易跟你坦出来,是吧?”
“人在这儿,你见不见随你,反正与我也没啥干系。”
沈二爷瑞凤眸中墨色微淌,神态波澜不惊,转过脸推开眼前酒盏。
“谈正事吧,旁的,稍后再论。”
陆乘行睨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嘴脸,勾唇笑了笑,看了眼被他推开的酒盏,转头给身边的副官使了个眼色,懒声训斥了一句。
“没个眼色,沈少帅吃素不沾酒,还不换好茶来!”
那副官慌声应着,转身下去安排。
陆乘行扭过脸,神态懒散转移话题,当桌谈起正事儿。
......
酒毕,已是日落西斜时。
自驿站出来,朴淞策马亦步亦趋跟在沈二爷身侧,倾身压低声询问。
“二爷,属下得空去审了一嘴,那戏子,是‘百生堂’的那花旦。”
沈二爷侧目,淡着脸看他,没吱声。
朴淞舔舔唇,接着提醒,“早年传,跟大爷拌一腿那个男花旦...”
沈二爷修眉微蹙,转过脸看向前路,声线清凉道。
“陆乘行不会这么闲,打听别人旧事,还费劲巴巴将人送到爷眼前。”
沈尧都死了多久,这时候翻他那些花花帐子有什么意义?
老沈家的八卦,一个外姓人倒是比他还上头。
默了默,沈二爷侧脸叮嘱朴淞。
“将人带着,领帅帐来审审。”
朴淞正色,“是。”
约莫半个时辰后,沈二爷见到了那男花旦。
朴淞将人带进来,便垂手立到桌旁,低声禀话。
“二爷,人来了。”
沈二爷自后帐内走出来,手里捻着刻刀和木条,眼尾打量着立在帐中央那穿粉白长褂小青年,而后徐徐在桌案前的围椅上落座。
他身姿颀长,腰背笔挺倚在围椅靠背上,修长双腿微敞,坐在那儿时也顶天立地的样子,仿佛比站着的朴淞也不矮多少。
柳念丹凤眼儿稍掀,轻轻看了沈二爷一眼,而后拱手作揖,缓声见礼。
“柳念见过沈二爷。”
常年唱花旦的嗓子,声腔绵润细柔徐徐轻悦,已经失了男儿的那几分朗厉。
沈二爷瑞凤眸微阖,细细打量了他一眼。
别说,先头他见过最软骨气又面相秀俊的小青年,也就是他那满眼单纯的小舅子苏逢了。
眼前这男花旦,比苏逢可要弱柳扶风的多,面相也更嫩莹,那双丹凤眼儿将唱戏时的秋水潋滟全带到了实境下,一颦一顾间都像带着勾子。
这样的男人,可真够让人起鸡皮疙瘩的。
沈二爷说不出的心里膈应,直觉看的眼睛疼,干脆垂目专注于手里的雕琢,声线清漠给朴淞下了令。
“你来问。”
朴淞眉梢轻挑,哦了一声,随即转脸看向柳念。
“陆乘行从何处寻到的你?”
柳念低垂的卷密眼睫动了动,殷红唇瓣轻启,“戏班子如今,就在章城,有大兵来请唱,我们便来了。”
章城,便是‘兰淦江’北面,如今被于系军占领的两城之一。
朴淞眯了眯眼,“还是别卖关子,陆乘行找上你,你们又聊了些什么,他又为何将你带到二爷眼前来?你自己交代。”
柳念抬眼看了看朴淞,继而又看向上座专注于雕木头的沈二爷,脆声开口。
“我一个小小戏子罢了,陆爷找上我,又能指望我起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