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跟我扯东扯西,问什么答什么——”
“只许你嘲讽,就不许我反驳了?”周公子啧了一声,他虚弱的翻了个白眼。
刘校尉倒是耿直,实话道,“是我没忍住。周……周公子,你家住何处,年岁多少,家里还有什么人……”
他问的面色坦然,一连串的都不带停歇,周公子觉得不可思议,不应该是问他信阳城为何会发生叛乱,信阳城还有多少隐藏的叛军,怎么问的跟媒人相看人家似的。
“大概在我四五岁的时候老家闹灾荒,父母就饿死了,其他兄弟也在逃荒路上饿死的饿死,走散的走散,”周公子想了想,“老家哪我都忘了,可能是濠州那一带吧,至于多少岁,十六十七二十也没什么差别。”
“反正我就一条命,你们也别打什么坏主意,想要挟我……”
“你没成过亲?”竟然是赵钰开口问的。
周公子看了赵钰一眼:“没有,像我这样的,一个馒头掰开了吃两顿,哪里讨得起媳妇。”
他不是信阳城本地的人,落的是军户。
赵钰和刘校尉一致的流露出些微的同情,其实,生活优渥的他们不知何为饔飧不继。
一番盘问,倒是让赵钰对他改观许多,他见多了那种巧言令色,谄媚虚伪的人,尤其不喜拐弯抹角满肚子坏水的,而周公子恰恰相反,言语虽然粗鄙,却坦荡直接,不遮不掩。
“你们为什么要叛乱?明知道是死路一条,祸及全家……”刘校尉问。
周公子没答话。
赵钰道:“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什么身份你也知道,信阳城叛乱既是由我来平,前因后果必然要上达圣听——”
话未说完,只见周公子面色更难看,不是受伤过重的惨白,是情绪起伏伤处作痛,深深压抑的愤怒。
“世子爷当真要听吗?”周公子目色澄亮,如皓月生辉,也不给赵钰应答的机会,就嗤笑一声,“为何叛乱?”
“去年淮水暴涨,沿河流域受灾百姓不计其数,光是信阳城一带就有万人受困,等洪水退了,没有吃的,连口干净的水都没有……你知道最后死了多少人吗?”
“后来朝廷的赈灾大臣来了,发了一批掺了砂石的碎米,却带走了信阳城十分之三的金银,走的时候啊,那马车重的压坏了城外的路。”
“路坏了怎么办,自然要修,吃着硌牙的碎米,日夜不休挖石填坑,从信阳城出来的那条路,你们走过吧,多平坦啊,底下填了不知多少尸骨呢……”
周公子说的讥诮,却隐含着悲慨,整个偏房都静静的,他又笑,“今年的洪水比去年还大,你以为百姓们会担心洪灾吗?”
“有些人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啊,城北百顷良田都建成了恢弘阔气的别庄了。”
连年天灾都不敌那权贵一朝倾轧,百姓们没了活路如何能不反?
“这些事为什么没人上报朝廷……”刘校尉问的声音明显有些气短。
果然,周公子的回答叫他惭愧不已。
“你又怎知没有?去年冬到今年五月,死于上京路上的灾民不下千人,其中又有多少是被信阳城镇抚王坊下令追杀的,你们敢查吗?”
王坊背后乃是京城世家之首的王家,是那个有当朝中书令王大人,和嫡长女是太子妃的王家。
刘校尉不说话了。
“若你说的是真的——”
赵钰的话说一半被人打断了。
“我敢查。”
赵青檀一脚踹开半掩着的门,她大步走到床前,目光灼灼的盯着周公子问:“当朝中书令王栋又怎么样,太子妃王兰柱算什么,这天下是大垣的天下,这公道是天下人的公道。”
周公子愣住了,倒不是被赵青檀的气势震慑,而是这番豪言壮语,“你疯了?”
谁给她的勇气啊?
“我……”
“我现在真的相信你是永昌候府的表小姐。”周公子叹了口气,被赵青檀一打岔,他那些喷涌而出的情绪又收了回去,“若不然也不会穿成这样,还能让我看大夫了。”
在营地乍然见到她,有些惊艳,有些欣喜。
他勉为其难的承了她的情,随即想到自己沦为阶下囚,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不过,你真的要学会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只是侯府的表小姐。”
在他眼里是高高在上的,可在真正的权贵面前呢?
赵青檀张了几次口,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下,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别说了,我懂你意思。”周公子宽慰的笑了,“我刚说的一番话任凭谁都会热血愤慨的,你有这份心就已经很叫我意外了。”
热血上头的时候说了大话,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尴尬无措,一言难尽,他都懂。
“我那日救你,不过做的是男人都会做的事情。你也不必为了这事要回报于我,为难自己。”周公子早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佯装轻松的摆了摆手,“最多让你这位世子表哥高抬贵手,吩咐一声,在囚车里多放几回水,天热多汗,渴的紧……”
“放心,你的狗命丢不了。”赵青檀咬咬牙,回头冲赵钰使了个眼神,“你说是吧,世子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