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楚也知道他想要说的是什么。
被杀者的哀叫，杀人者的呼声，泥地上碧血殷红。
她置身于水深火热当中，疼痛袭击包围了她。
疼痛，就像蛀虫在芬芳的玫瑰花心，把点点污斑染上美丽含苞的花朵，将她鲜艳的生命力悄无声息剥夺。
她害怕地退开了好几步，她的身体里住着一个疯子。
她压制不住的疯狂刺破了生活平静表面的粉饰，在人的心上掘深沟浅槽，再也无法修复。
她发了疯，她癫狂地拿刀挥舞着，兴奋的感觉就像冬日里条条莽暴的激流，从山脊上冲涌下来。
他猝然倒地，死于激战之中，像一堵翻塌的墙基。
而她杀红了双眼，浓黑的迷雾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点燃不知疲倦的刀剑火花，在他的身上和肩上，利刃插入他的心口，破开一个大洞，滴着鲜血，倒在地上，殷红的死亡。
理智在平原上横冲直撞，像冬日河里一条泛滥的河流，汹涌的水头冲垮了堤坝。
那时的场景，即便是心如磐石的战将，见了也会发抖。
耀眼的星辰悬在不远的天空，她却只能看见云层乌黑一团，胜似黑漆。
就是她用那把无情的匕首抹开他那脆弱纤细的脖子，他瘫倒在地上，痉挛着，锋利的刀刃就这样夺走了他的生命。
而高高在上的策划者，只高兴得咧嘴哄笑。
一声声低低的啜泣声，令裴止平静的神色一顿。
他赶忙蹲在卫楚面前，看她的情况。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面容，她双眼紧闭，薄如蝉翼的眼睫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哭泣的声音悲哀而颤抖。
是梦到什么伤心的事情了吗？
传说中那个无忧无虑，锦衣玉食，陛下爱护宠爱的她，也会有伤心的事情吗？
心中这般想着，可在听着那哭泣声中抑制不住的浓烈的悲伤，裴止迷惘的神经像被一枝尖针刺入，一种说不清的怜惜，突然塞满了他的心胸。
他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她，她却沉溺在悲痛的梦境中，不肯醒来。
他以前从未觉得一个哭泣的声音能让人觉得如此心碎，让他的心上都缺了一个口。
他曾经落魄无助，走投无路时，也曾和野狗抢过食，往日的骄傲和放不下的自尊在残忍的现实狠狠地丢弃，践踏在脚下。
那时的他，仍未感到心痛难忍。
可今日，看到她哭泣的样子，心中的情绪也跟着沉了下来。
到底是什么事情，引得她这般心碎哭泣。
他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像幼时他的娘亲哄着难过的他一样，希望能够分担一些她的悲伤。
哭泣声慢慢地停了下来，裴止放下了抚摸着她背的手，想看看她的情况是否好了一点。
还没等他看清，她就站了起来，目光有些呆滞，眼睛因为刚才哭过变得通红一片。
身体摇摇晃晃的，站都站不稳，看起来马上就要摔倒了。
裴止连忙伸出手扶住她，被她推开，衣袖因为她的动作，掀起了一半。
他看到她手上那斑驳的伤痕，在光滑白皙的手上显得十分狰狞难看，目光一滞，脑子顿时间空白一片，无法思考。
趁着他愣神的这个空挡，卫楚走出了殿外。
处于震惊之中的裴止连忙又追了上来，眼看着她快步走去，马上就要走到殿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声音温柔带了一丝小心翼翼，“殿下，夜深了，你应该休息了。”
也许因为看到她哭泣无助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意外碰见她手上斑驳的伤痕，一瞬间，他觉得走在自己前面的卫楚是如此的脆弱，像是熬过寒冷冬季的小花，一阵风雨，一丝风吹草动，就能将她倾倒。
可卫楚根本就不理睬他，对于他说的话也是沉默不语，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身子即使走路摇摇晃晃的，也要推开他的搀扶。
裴止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的她，总是保持着自己身为一个公主的仪态，行为举止自持冷静。
喝了酒之后，反倒是像变了一个样子。
只是，她手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那手上除了已经愈合的伤口，还有一些新的疤痕，也许这位公主真正的故事并不像外面传闻的那般光鲜亮丽。
难道一切都另有隐情？
眼看着卫楚马上就要撞到墙，裴止走上前拦住了她，却看见她昂着头，双手用力地抓着他的袖子。
“殿下，在干什么呢？”
裴止难得地见她消停了一会，看到她一直停在原地，看着天空，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抬眼望去，黑色的夜幕中，除了寥落的几颗星辰，什么也没有。
过了很久，就在他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她低低的声音才传了过来。
“我不能让母妃看到我哭的样子，要开开心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