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得极是轻浅,到了三更天之时,敬事房太监便喊了一声,道:“是时候了!荣主儿回吧。”
荣妃这才惊醒,紧着时辰穿好了衣裳,回去向仁后请安。到了天刚擦亮,乾坤正起身漱口,碧绮、李长安忙上前备了穿戴,伺候乾坤穿上龙袍,蹬上龙靴,盘好纽子。
乾坤眼下有一圈淡淡的墨青色,碧绮轻声道:“皇上,您昨夜梦魇,未得好眠,当下下了朝,奴才着人煮了参汤,为皇上提神。”
乾坤温和一笑,点头道:“嗯,知道了,你回一趟奉先殿,为先帝上三炷香,朕昨夜梦见了皇父,心里亦是百般思念。”
碧绮低低答应了一声,她福了一礼,道:“嗻,奴才这就下去为先帝敬香。”
晨光熹微,天色渐渐泛白,却还四周暗沉如海,静谧难说,偶尔有鸿雁高飞,喜鹊经过,歌颂盛世太平之景。
英桂伴在荣妃身边,悄声道:“荣主儿一夜未得好睡,想来也是倦了,当下回了,奴才为您熬点稀粥进。”
荣妃只含笑点头,不过走了几步,英桂疑惑道:“奴才愚钝,为何孝顺皇后生前皇上对她不过如此,自殡天了后,皇上反而如此情深意浓,念念不忘?”
荣妃抚了抚乌黑的鬓上,温和一笑,道:“从前孝顺皇后为中宫之时,主持六宫节衣缩食,还算得宜,却也深受皇上责备,心力交瘁,夜不能寐,皇上的情深几许,更是做给天下人瞧,入戏太深,有时连自个儿都懵懵懂懂,深信不疑。”
英桂有些茫然,只低了声,道:“主儿之话,奴才听不懂,不过皇上深情悼念,像是动了真情。”
荣妃含笑如常,敛眸道:“人都是做给人瞧的,何必计较太深呢,活着的时候不过表面情分,死了便情深悼念,都是如此。”
荣妃嘲笑拍了拍脸,凝神片刻,道:“近来入冬有些冷,瑞忢不满半岁,每日还要抱至灵前举哀,当下着张永清过来仔细瞧瞧,万不可再粗心了。”
孙富海答应了一声,笑道:“嗻,等天放了亮,奴才这就去请张御医过来。”
荣妃脸上带着一片红晕,她抬眼四方天际,道:“六宫也唯有儿女才是依靠,没了儿女,连活着也是无趣。”
不过半晌,荣妃便收拾妆洗,用了早膳,往天然图画方向去了。彼时她扶着孙富海的手才下了软轿,便见慧妃迎面而来,她鬓香髻净,颜色姣好,伸手便握了上来与荣妃行了礼,道:“昨儿夜伺候了皇上,今儿妹妹好早,倒是姐姐懒怠了,着人笑话。”
荣妃笑意盈盈,忙施了一礼,道:“慧姐姐笑话了,我与你主持丧仪,十分憔悴,妹妹刚才还说用了膳请慧姐姐安,不想慧姐姐倒先来了。”
慧妃眉色温婉,携着荣妃娇嫩的手,容色愈发恬静,道:“我与妹妹还是一样的人,时辰不早了,走吧,向仁后叩安。”
荣妃面含春光,唇上便微微一笑,道:“嗻,妹妹与姐姐携手同行。”
才到天然图画殿门外时,天色才蒙蒙发亮,晨光洒落,檐角金黄,廊下传来鸽子、绿鹦喳喳乱叫,连墙边的一树红梅也次第绽放。
见殿外灯火隐约熹微,便知仁后尚在梳洗,慧妃扶着赵得海的手,悠然赏着日光。但听一阵细碎脚步,迎出来的却是桂姑姑,她见了慧妃、荣妃只欠了礼,笑道:“慧主儿清安,荣主儿清安。回两位主儿,仁后才起身,正坐下梳妆,但请两位主儿殿外自娱。”
左廊下植着一排苍竹,那竹子经风霜一打,倒是愈发鲜绿,竹叶上轻轻蘸着积雪,旁边的一树早梅露出汪汪鲜红的花蕊,如朝霞云露,玫瑰艳彩。
倒是荣妃笑了笑,道:“瞧着这儿繁花似锦,霜露多湿,染上花花草革,更是透出一番别致娇艳。”
慧妃赏着花草芳菲,随手摘了一朵红梅簪在鬓边,笑吟吟道:“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苍竹与红梅相衬,红花绿枝,十分清新。”
荣妃似懂非懂,只笑吟吟垂着手,道:“姐姐诗词信手拈来,倒显得妹妹鄙陋无知。”
慧妃含了清和文雅的笑,道:“荣妹妹多思,我不过随口而来,妹妹玲珑剔透,自是揣知一二。”
说着话功夫,桂姑姑、张明海便引着慧妃、荣妃进了内殿。
此时仁后梳洗光净,鬟髻低垂,正对镜贴花,丽妃依依跪地,正为仁后落笔描眉,慧妃、荣妃忙屈膝下跪,道:“仁后您起了,仁后圣安,万事如意。”
仁后不动声色并未答话,慧妃、荣妃仍跪于地上,惴惴不安。不过一炷香,仁后才抬了眉眼,道:“荣妃起身回话,丽妃为吾描眉,手笔倒是利落。”
荣妃纤巧一笑,便起身伺候着仁后梳妆,只留下慧妃跪在地上,丽妃抚腮娇笑,颔首道:“谢仁后夸赞,奴才小巧而已,能伺候仁后描眉,是奴才福分。”
仁后去握了握她的手,笑纹越发暗了,道:“难为你了,天不亮便伺候吾,不比有些人,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丽妃换了一支眉笔轻轻描了描,荣妃又递过了一支眉刷,替仁后扫了扫眉角,丽妃面上一荡,笑道:“过了年人家是要晋了贵妃、皇贵妃,实是尊贵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