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朝阳还有一丝微薄冷意,澄澈如金,明亮如玉,日光柔和地照在燕蓟城飞檐走壁,殿角宇阁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金波荡漾,巍峨庄严。
慧妃贪恋着日光,才走了数步,便见前面丽嫔、荣嫔之人谈笑风生,便加快了步子穿在后面之列。
到了储秀宫,皇后端庄而坐,她穿一件橘黄色凤绣牡丹坎襕,下身裙裾上满绣花朵,一针一线华丽繁密,十分精巧。皇后含笑如常,扬绢道:“皇上处置朝务繁冗,太子患疾未能痊愈,吾罢了请安多日,今儿风止雪停,妹妹们也好凑个热闹。”
一众人忙屈膝下蹲,皇后神色微豫只淡淡含笑,道:“近日发生的事,大家都听说了吧。”
荣嫔微微皱眉,双手抚胸,道:“听说了,李氏勾连叛臣逆贼,全族流放宁古塔。”
只听丽嫔笑声如铃,妩媚带笑,道:“皇上正月下谕还没到二月,珍贵妃的兄弟侄子们便冻死在了路上。”
悯嫔瞪大了眼便仰了身,道:“是么?真是可怜,听说宁古塔苦寒,果然如此。”
煦常在扶了髻上鎏金点翠莲花簪,盈然冷笑,道:“有什么可怜的,叛臣逆贼胆敢勾结篡位,该一律诛杀。”
恭常在脸色惶惶,低声道:“平定了李氏,不知皇上该如何处置珍贵妃?”
丽嫔轻笑扬着海棠花洒金朵手绢,笑道:“还如何处置?皇上没赐死珍贵妃已是开恩,叛臣婢子或是褫夺封号降为答应,或是一生拘禁老死冷宫。”
宁贵人轻啜了一口,道:“她素日那样跋扈,倒是便宜了她。”
丽嫔不疾不徐地微抿茶水,浅浅含笑,道:“听说皇上盛怒与李氏有牵连的九族皆被流放。”
荣嫔掰了指头,瞳孔震惊,道:“九族流放?大概有千口之多。”
皇后面色凝重,冷冷道:“好了!虽然珍贵妃一向跋扈,李氏一族也有负皇恩,到底从潜邸与她同处多年,这个时候该探望才是,不是暗自诽谤。”
慧妃、丽嫔、荣嫔作势缓缓屈了膝,皇后嫣然回眸抚着身上的刺绣花纹,不咸不淡道:“听说这次围剿李府是慧妹妹的阿玛调兵去的,你阿玛官复原职又立了功,恭喜你了。”
慧妃温柔垂头,道:“谢皇后主儿,奴才阿玛为皇上效力,是奴才一族隆恩。”
丽嫔抚腮暗忖,凝神蹙眉,便端起茶盏,道:“若像慧姐姐一样有个能干的阿玛,倒也知足了。”
慧妃眼波一荡,笑道:“草莽之家有何知足?倒是丽妹妹的阿玛深得皇上倚重。”
丽嫔只蛾眉轻扬,微微进了口茶,皇后笑意渐深,耳上颗颗东珠摇曳荡漾,道:“毓彰和富保都是皇上身边的近臣,宁贵人、煦常在腹中皇嗣如何?”
宁贵人、煦常在起身笑道:“谢主儿,御医日日诊脉,皇嗣一切都好。”
皇后忙吩咐王嬷嬷扶起她二人,笑道:“你二人同月有娠更要仔细安胎,也好为皇上诞育麟儿。”
宁贵人、煦常在温婉福身,愈加含笑殷勤。
珍贵妃从清晨一直跪到中午,也不知磕了多久的头,她的躯体失魂落魄,疲倦不堪,漂浮不定而独自游弋,顺喜将珍贵妃送回延禧宫,她痴痴地坐在冰凉坚硬的榻上,内殿中寒冷彻骨,凉到心底,形消体瘦,绝望无言。
长久的睁眼哭泣,眼睛只觉干涩而刺痛,苦涩难言,荔桂忙搓着手掀开帘子进殿,道:“主儿,这些日子您瘦了许多,奴才请了太医为您把脉。”
珍贵妃眼泪横流,黯然低头,道:“不必了,我不信皇上这般无情,我不信!”
荔桂微微咬唇,垂手道:“御前的人回了话,又有旨意下来了。”
珍贵妃眼底绝望,茫然四顾便淡漠一笑,道:“什么旨意?你且说吧,现在还有什么受不住的。”
荔桂心中不忍,只轻声道:“皇上谕旨,李氏一族流放宁古塔之外,主儿舅家、外祖、祖母……凡与李氏亲近者未出五服、九族之人一律发配充军,戴罪往伊犁效力。”
珍贵妃眼泪干涸,目光呆滞,嘴角微微扬起冷笑,道:“皇上这是要赶尽杀绝一个也不留?我伺候了皇上这么多年!皇上这么厌恶!”
荔桂咬一咬唇平静地跪在地上,太医悬了一根银丝在珍贵妃手腕上,半晌才道:“恭喜主儿,主儿有了近一个月的身孕了!”
珍贵妃矍然变色,她蓦然抬头犹如晴天霹雳,泪水已经滑过了脸颊,喉咙沙哑干燥,对着逆光中凄惶而零乱的脸庞,惶然道:“我有娠了?我居然有娠了?”
荔桂伏在珍贵妃膝下,喜极而泣道:“主儿您有娠了!这次您求皇上,皇上一定饶恕主儿的!”
珍贵妃怔怔一笑,抚摸着平坦的小腹和鬓发旁杂乱蓬松的头发,悲凉的心境亦是绝望森冷,摇头道:“不了,这个孩子于我而言,已经无缘了。”
珍贵妃黯然伤心,抬起一双婆娑泪眼,坐叹伤怀,垂泪自怜。只见她素手抚琵琶,曲意扬扬,端的是柔婉明丽,悲欢响亮,那琵琶之声时缓时紧,时轻时婉,手躁之时若急雨敲阶,疾风骤下,手缓之时如细雨抚桐,露落莲花。张扬恣肆如寒冰吹雪,疾风扫地,舒展轻灵如微风拂柳,春雨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