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萧元度轻装简从来了与马栏村临近的灵水村。
同样是依山傍水,灵水村的景色要更加秀美些,不过这些在萧元度眼里都一个样。比起欣赏景色,他更乐意蹲在田埂上和耘地的老丈闲唠。
这也算是他难得的一个好处——没有官架子。
刚开始随程平下乡时还有些难适应,熟悉后便如鱼得水起来,比在衙署那是自在多了。
如今也不要程平跟了,自己牵马就走,至多带上休屠。一身粗布短褐,乍一看还真有几分乡间汉子的模样,只气度不太像。
“老丈,你这锄头该有些年头了?”萧元度扯了根草梗叼在嘴里。
“萧县令可是猜对了,生大儿时置办的,好几十年的老伙计了。”
上回在东城门堵萧元度的那群人正好有灵水村的,是以他刚来灵水村就被认出了。
起先乡民拘束得不知如何是好,萧元度倒不甚在意,既然决定当个“好官”,与民接触是必然,认出就认出。
接触了几次之后,老百姓对他的敬畏也不似原先,如今甚至敢与他嬉笑。
“就没想过还个新的?”萧元度又问。
“怎么不想!”老丈拄着锄头停下小歇,“早些年,总想着家里富裕了,就把旧的都给扔了,全换新;我大儿十岁那年还说,‘阿父,等我有一日赚了大钱,就给你用金子打一把,让你好生锄田’。”
萧元度不由拊掌大乐,“令子好志向!”
休屠也跟着乐:“老丈,你这大儿究竟是孝还是不孝?”
老丈笑呵呵道:“田夫力汉,眼里看到的天就那么点大,让县令笑话了。”
萧元度本没有取笑的心思,只是乍一听觉得有趣……闻言敛了笑,顺带瞥了眼休屠。
休屠默默转到了另一边。
萧元度也不再提金锄头的事,只道:“家中若有闲钱,还是换个新的罢,也替你省力。”
见他轻看自家老伙计,老丈不乐意了。
“多亏萧县令你帮我们把钱要回来,家里如今闲钱是有的,只是老朽不愿意换。别看这锄残破,信不信,论翻地动土,等闲没人比得过老朽!”
“当真?”萧元度不信。
老丈不服输地一挺胸脯:“当真!任他用簇新的锄头也比不上老朽。”
萧元度呦呵一声,饶有兴致地站起身来,“那我来跟老丈比比如何?”
老丈犹豫了一下,萧元度以为他怯了。
就听他道:“老朽若赢了县令,是不是不太好?”
萧元度哈哈大笑,让休屠从旁边田里借了把锄头,半新不旧,瞧着比老丈那把好使得多。
两人各占三道田垄,开始之前,萧元度也学老丈,啐了唾沫在手上,两掌合在一起使劲搓了搓,而后抡起一锄就砸了下去。
老丈已经走出半步远,被他动静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砸了个大窝!赶紧提醒他下手要轻。
萧元度吭了一下,正色道:“不消老丈多言,这个我清楚。”
在田间地头晃了这些天,日日看得都是这些,自觉已经掌握了要领。只是习惯难改,下意识把锄头当做了武器。
轻提一口气,再次挥锄已似模似样。
老丈犹不放心地叮嘱了句:“千万要轻啊……”
终究捍卫老伙计的尊严比较重要,接下来就一心锄地了。
这边的动静被周围的乡民注意到,纷纷围拢过来看起了稀奇。
萧元度原本没当回事,还想着老丈年纪大了,让他一让。动起手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锄头不比刀剑,在他手上完全不听使唤,要么轻要么重,要么歪要么斜。
休屠还在一旁喊:“公子快着点啊,老丈都甩你老远了!”
萧元度烦不胜烦,咬牙道了句:“闭嘴!”
休屠嘴倒是闭上了,那手像赶羊似的前后扇动,好似这样就能助他一臂之力。
围观的乡民叽叽咕咕笑成一团。
“县令再能耐,也有不会的事,以后我见人也能夸一句嘴……”
“快得了吧,县令能骑马射箭,还能剿匪,你能?”
“至少我锄地锄的比他好!”
“倒也是——”
萧元度:“……”全当自己聋了。
他这边挥汗如雨,锄头慢慢也使得顺手了,眼看就要追平,老丈却率先停了下来。
边摆手边往回走:“罢了罢了,不比了,老朽认输。”
萧元度拧眉,“老丈看我不起?不需老丈相让,我也能——”
老丈一脸心痛纠结:“萧县令,不是老朽看你不起,你把我的苗苗都锄掉了!再比下去,你输得起,我的庄稼伤不起啊……”
方才只顾着追赶,如今定眼一看,发现老丈翻过的地细细匀匀,他翻过的活似狗啃。
而且他翻过的地方,苗株东倒西歪,仍能保持直立的没有几个……
老丈捡起一株给他看,根茎处果然有锄头划过的豁口。
萧元度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心虚,“一回生,二回熟——”
老丈可不敢再来二回。
不过,“老朽虽认了输,我的老伙计可没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