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止尽的坠落,实则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他们从高处跌落到了稍微开阔些的下游,虽风大雨急,但总算阴霾稍散、山水稍平。
神欢浮出水面,顶风冒雨朝着呼救声奋力游去。
正看到史殷奇从姜佛桑手里抢过仅有的浮木,那是竹筏散落的一根圆竹。
失去圆竹的姜佛桑在水中沉浮了几下,连声救命都没能喊出就被湍流卷走……
神欢心下一紧,就要去救她。
史殷奇看到了他,死搂着浮木,扯着脖子大喊:“救我!快救我!不然赐死——”
理智迫使神欢停下,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视野,握拳猛击了一下水面,调转头游向史殷奇。
史殷奇是会水的,虽然不精。
一时慌了神、吓破了胆,便什么都给忘了,连一根圆竹也要去抢。
那张绝望的面孔在神欢心里挥之不去,把史殷奇带到一块凸起的巨石上,留下一句“此处安全,殿下稍候,属下去救姜姬”,便再次跃入水中。
史殷奇只关心自己安危,哪里还顾得上生死未卜的姜佛桑。
伸手没能抓住神欢,趴在巨石上惊慌大喊:“回来!孤命你回来!”
神欢自小就被师父说合该是水中的蛟龙。若非史殷奇负累,这点风浪于他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至于姜佛桑……他不觉得她是负累。
拼尽全力,总算把人追上。
两侧全是高崖,神欢只好就近把人带到一个岩穴中。
经过一番施救,她把水吐出,醒转过来,只是十分虚弱。
神欢告诉她,岸边等着的那一众侍卫定然会去救史殷奇,等史殷奇安全了便会派人来救他们。
她半俯在近旁的一块圆石上,阖着眼,没有回应。
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搜救的人,不知是不是寻错了方向。
“看来今晚咱们要在此过一夜了。”
岩穴不大,只能仄身蹲坐。
救人时没有顾及许多,这会儿想起她是中州人,中州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便打算挪开一些。
冷风穿穴,呜呜作怪声,胆小者必觉凄神寒魄。黑暗中传来山液滴沥的声响,阴湿毒淫之地常有蛇虫类毒物,不知她怕不怕。
神欢想了想,还是留在了原地。
伸手不见五指,咫尺的距离也看不见彼此,止能听到她轻浅的呼吸。
到了后半夜,呼吸声急促起来,气短且不畅。
神欢一惊,唤了两声之后,伸手一探额头,滚烫。
泷水冰寒,水中泅了那么久,又受了惊吓……
神欢的衣物已是半干,她的却还是湿的。
神欢犹豫再三,把人抱起。
她已经烧到没了意识,却于昏昏沉沉间抓住他的手,含糊说了句什么。
神欢心口一跳。
停了停,俯身去听。
一个名字从她唇齿间逸出。
“阿钊……”
天亮后,高热退了,也等来了救他们的船。
事后才知,侍卫找到史殷奇后,史殷奇受惊过度,一心要回行宫,根本没提救人的事。
还是登岸后菖蒲她们没见到自家女君,哭求于他,史殷奇才随口嘱咐了两句,留下几个人自己就先走了。
怎奈天色已暗,泷水曲折,风大雨急也不适宜寻人,一直等到雨水暂歇……
几日后,史殷奇缓过了神,把神欢叫去,褒奖了他的忠勇,言语间却又不乏试探——这种试探一直持续了许久,史殷奇的疑心才真正解除,不过这是后话了。
面对姜佛桑史殷奇则显出几分尴尬。
姜佛桑却似乎忘了那一日发生了什么,言笑如常,对他无丝毫怨怼,在他主动提及时还以“人之常情、他命本贵”来宽慰。
神欢旁观着一切,若有所思。
岩穴之中,他看到了她脸上的伤疤,也看到了她隐秘的伤口,然后以往看不穿的、觉得违和的,突然就都有了解释。
难怪,无论史殷奇再如何沉迷酒色,再如何忽视她、麻烦她,乃至夺她生机、害她险些溺死激流,她也能做到不怨不怒。
有所图自然无怨无悔。
她的郁悒不乐从来不是因为史殷奇,她眼里心里的人皆不是史殷奇……
意识到这些,神欢松了口气。
把史殷奇心中的疙瘩解开后,姜佛桑突然让他去那个他们待了一整日的野海边把那位渔妇请来,她要学泅水。
神欢想告诉她不必学,他以后不会再让她落入那等险境;非要学的话自己就可教她。
终究没能出口,他去找了那渔妇。
渔妇收到金子诚惶诚恐,教得十分认真。
她学得更认真,到离开红泷州时已经熟识水性。
神欢亲眼见证着她战胜心中恐惧、降服曾经惧怕事物的过程,欣赏感佩之余也时常分神。
如果那个阿钊在,她还会如此吗?
阿钊是谁,是她在中州的情郎?
那么他们应当是分开了。
分开了也就不重要了。
就在他将这个名字日逐淡忘的时候,那个人竟然出现在了南州,出现在了南柯小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