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其实在意料之中。
算算日子,距离史家政权建立也不远了,至多还有半年。
让姜佛桑心头发沉的是,仍旧没有先生消息。
不过转念又一想,南州正值水深火热,各方势力厮杀正激烈之时,消息想也不是那么好打听的。
良烁又未能深入腹地,只在外围……
沉郁稍解,目光落在木匣上。
这个木匣她并不陌生。
当初交给良烁,让良烁在京陵城中找个信得过的人托管,关键时刻可救她一命——就是此物。
萧琥惯以粗蛮的武夫形象示人,常有荒唐之举,这样朝廷放心,老邻居们也觉其目光短浅,所思不过占一方山头为一方霸主,遂掉以轻心。
这个木匣里装得恰是能将其真面揭露的证据——是她一点点搜集而来,不多,也不算关键。
最有杀伤力的可能还在于那几首谶语,譬如“萧氏当兴”、“代燕者萧也”之类。
时人最信这些谶纬之言。
若有此种言论流出,或者弄出些怪石怪象,便是朝廷的实力近一步衰落,终究也还没到朽死的地步,绝不会置若罔闻。
还有北地其他五洲,面对一个头顶如此预言的邻居,不管信或不信,少不得要加些小心多些防范了。
萧琥以赐酒为试探那晚,险些逼得她图穷匕见——她不想死,唯有铤而走险;萧琥若不想居于炭火之上、风口浪尖,成为众目所集、众矢之的,唯有放她走。
不过这法子就如饮鸩止渴,只能保命一时。今后无论她走到哪,都必将面临无止尽的暗杀。
当萧琥进一步坐大,再无需顾忌不受牵制之时,她的死期大约也就到了。
幸而,萧元度及时赶到。
姜佛桑有了底,最终选择饮下那杯“毒酒,而不是鱼死网破。
如今她已顺利离开北地,木匣派不上用场,便让陈武何六持信物取了来。
但其实……
拇指缓缓抚过机括与锁片,眸光微微闪烁。
其实,大可以继续按照原计划施行。这种时候,未必就会安在她头上。
姜佛桑沉思良久,将木匣重新递给了何六。
“销毁罢,用不着了。”
亲眼看着木匣被焚为灰烬,姜佛桑想起什么,问姜佛茵:“连玠那边你有何打算?”
就她现下的处境来说,一动不如一静,但佛茵若想,也可设法让连玠付出些代价。
至多麻烦一些,毕竟连氏虽今不如昔,到底靠联姻又续了一命。
姜佛茵却是沉默。
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这种事,你情我愿,他不曾逼我,我亦有错。而今我后悔了,一拍两散便就是了,此后他走他的道、我过我的桥,再不相干,也无需怨恨。”
怕堂姊以为她仍放不下,忙又补充:“我也是担心阿姊……”
看堂姊是不打算露面的,若然因此事被人发觉,得不偿失。
姜佛桑岂会看不出,她嘴上头头是道,说到底还是狠不下心。
也罢,多年情愫,没那么快清干净,需得时间。
何况佛茵本就这心性,不困于仇恨也是种难得的本事。
再者,即便她们不出手,连玠的阳关道也未见得能走多久。
一个无魄力无担当之辈,如何能担起一族兴盛?
眼下还有连皇后在,尚能撑起些门面,不过这个皇后还能做多久呢。
据她得到的消息……姜佛桑微摇了摇头。
后宫女子的尊荣全都系于天子一身。
若天子做不得主,那就要看母族。
母族倒了,靠山也便倒了,曾经再是尊贵、再多宠爱,转眼成空,彻底成了那砧板上的鱼肉,就像已经销声匿迹的许贵妃。
许氏、连氏……
这些煊赫一时的门庭都将覆灭。
那又如何?去了一茬,还有一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新起的高门阀阅继续封山占泽、竭泽而渔,百姓继续丧家失土、流离失所……
怨声载道,群情激愤,这些卑弱的声音与微渺的情绪常时无人在意,但随时都可能转化为反抗的力量,那么长生教之乱永不会结束。
这把火只是暂时被压了下去,等它再次爆发之日,又会造成何种结果?会否是燕王朝覆灭之时?
燕王朝覆灭又将如何?那帝位之上纵使换了人,痼疾已渗五脏六腑,若无彻底根治之法,只怕也是另一个轮回。
然这些都不是目前的她所能关心的。
姜佛桑将目光投向京陵城所在,而后移向更远处。
穿过重重黑夜、迢迢山河,最终落在另一片广阔的土地上。
京陵,或许此生终有回来的一日。
但是现在,她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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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十一年的元日刚刚过去,料峭寒风中,喊杀声撕裂静夜,到处都是烟火弥漫。
相州大将邝亮从睡梦中惊醒,匆忙披衣而起,就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射入帐中。
铠甲脱手,邝亮大惊,待要取弓反击,又一箭射来。
一群兵卒拥入帐中,见其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仍有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