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不决之间，林然之已经清洗完毕，穿好中衣，披着毛披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脸颊带着一抹微红。
宋晚照微叹一口气，颇为遗憾。
老是这样。她想。
要么等人洗完，要么自己理智战胜欲望，出去绕军营溜个圈。
好在，遗憾过后是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一时的冲动做出什么错误的事情。
宋晚照进帘帐，又拿出一条毛巾，帮助林然之擦拭头发。
林然之的头发又密又长，在冬日，擦拭干了总要费一些力气，宋晚照却不急，耐心地帮她擦拭着，时不时地拿一缕来把玩，相比于她，林然之对自己的头发就“粗暴”得很，好不容易恢复点内力，急着往头发上用，但也不催她，毕竟能帮忙就已经让人感激不尽了。
“劳烦了。”林然之道。
“没事。”宋晚照在林然之背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把这一缕头发放到鼻下嗅闻。
真香。
“我也想把头发剪成你这样，可又舍不得。”林然之道。
“那就不剪。”宋晚照温柔道，内心砰砰地跳。
此刻林然之好像卸下了各种担子，是林然之，而且只是林然之，是一个比她小六岁，会嫌弃长头发麻烦，但又舍不得剪掉的人。
这种真实轻而易举地触碰到宋晚照内心的柔软。
两人除手触头发外，身体之间没有一点接触，然而通过声音，林然之得知宋晚照离自己很近很近，清洗完后又全身惬意，使她微微向后靠了靠，后背就与她的前身贴合在一起。
宋晚照始料不及，脑袋轰得一下，整个人都站起来了，同时又怕林然之不稳，双手扶住她的肩。
“抱歉。”林然之正了正身形，赔礼道，“过于疲累，不小心碰到你了”
???
没事的。
宋晚照脸红了，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自己站起身来才是太过唐突了，她巴不得林然之靠着她……
但是……
为什么要站起来呢?宋晚照懊悔。
“没事。”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坐下，继续帮林然之擦拭头发，然而林然之再也没有靠过来了。
宋晚照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来缓解这突如其来的尴尬，但嘴拙，于是内心期冀着林然之赶紧开口，然而林然之也没有说什么。
烛火一颤一颤，窗纸上映着两个影子，如在上演一场无声戏。
白日烈阳似火，使周遭白雪都燃成水，一粒粒闪耀着亮晶晶。
宋晚照站在城墙之上，回望马厩，林然之正在喂马，两匹马吃得尚饱，故不争不抢，自己咀嚼自己的，各自看着各自脚前的一片地。
北风吹的披风猎猎作响，正如城墙上飘挥的旗帜，宋晚照收回看林然之的目光，转而看向城外的远方。
白雪晃了眼，宋晚照拭泪之后，再睁眼，已有一匹烈马踏雪而来，身后跟着几位亲兵。
宋晚照连忙下城墙，前往城门外等候。
马飞奔得很快，几乎是宋晚照令人打开城门、出城的同一时，马就稳稳地停在面前了。
冯越下马，对着宋晚照稳稳一抱拳。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行什么礼，宋晚照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军营中地位都是相当尴尬的。
在京城尚且不提，只在军营中，她有军功也有过失，功过老是相抵，实在谈不上什么晋职，若说她只是一个小兵，实力也不允许，哪儿需要就调到哪儿去，军权时大时小。
冯越身形高大，长得算不上威猛，是泯然众人的一类，唯有脸上不止一道长长的疤象征着军旅几十年的光荣。
他出身将门，祖上也曾光荣过，然而到了他这一代资质不佳，没有修行的本事，也就注定了这一生不会取得较高的成就。
然此人心有不甘，天生不服输，武力不足就攻谋略，没有内力就全心全意练体，当过几年文官，但性格执拗，也不肯与官场上那勾心斗角整日游于唇舌的文官为伍，最终还是进了军队当一个小兵。
一熬就是三十七年，从心有不甘的少年士兵熬到了中年都尉，每一次晋升都是战功积累起来的。毫无运气可言，做到今日，全凭真本事。
五十知天命，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也逐渐感觉身体不支，脸上轻狂光彩不复存，心中的不甘亦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沉默与踏实。
他虽无资质，但人只要站在那里，就在无声的言说:尽管放心，我靠得住。
宋晚照敬重冯越，也对他抱拳。
两人进军营交接一下相关事务，宋晚照听到外面的马嘶鸣声，知道可以离开了。
“都尉，有要捎家里的东西吗?”宋晚照问道。
“没有。”冯越摇了摇头。“家无老母，我儿前年染病走了。”
从此军营为家，亲兵就是亲人。
宋晚照沉默一瞬，再次对冯越抱拳。
“告辞。”
“告辞。”
……
城门外，林然之牵着两匹马，见宋晚照抱刀而出，嫣然一笑，冲她挥了挥手。
宋晚照只觉白雪失去了亮度，本就无多颜色的冬日变得更加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