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生苍白的双手紧紧的抓着衣襟,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是因为她想知道真相。
就算另有隐情,就算不能报仇,可那个人是她的父亲,是给予她一半生命一半血脉的生身之父!自从宋太后说俞虹生以命换命之后,她心里一直存了心事,十七年前的事她无能为力,但十七年前的真相她一定要知道。
她重重的跪在地上,“求大人告诉我。”
方九章多少年都未曾落过泪,此时眸中也有疑似水光闪过,却是转身硬声道,“故人已去,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怎生只觉得喉咙肿痛,“我只求一个真相,对腹中孩子也有个交代。”子子孙孙的传承,一代又一代,她不希望自己的生父背负着一个不明不白的死因,就算子孙后代不要记得,可她要记得。
聂墨一撩袍子跪在方九章身旁,“伯父,我夫人的心意也是我的心意。岳父生前,视伯父为知己,家信中常有提起。就请您看在与他老人家相交一场的份上,跟我们说一说罢。”
怎生想到寿安宫中,那一副柳树下神态从容目光沉静的青年,她的生命由他赐予,由他祝福,所以即便生而未见,生而未养,她对他的想念也未曾因此而减少一分。
“自从知道身世,一直记挂着这个问题。恐惹母后伤心,并不敢多问半句……,我只知道父亲爱母亲甚深,我也愿意像父亲对待母亲那样来爱护母亲……”泪水夺目而出,湿透了衣襟,“我想念他……”想念而无人可以倾诉。
聂墨担忧的看着她,却没有上前阻止。
怎生提起俞虹生,方九章心思顿时更加惨淡,他摆着手一连说了三个“不说也罢”,脸上悲戚动容,原本刚健从容的身形一下子露出了苍老,仿佛山岭崩塌了一角,伴着滚滚的春
雷,叫人看了生出一种东风无力的伤感。
方九章不肯说真相。
“当年的种种,我也只是一个旁观者,于时局虽然亦有焦灼,有悲愤,却不是当日棋盘中人。往事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想,他若是泉下有知,一定只愿你平安顺遂,不会想让你知晓那些往事的……”
怎生一下子跌落在地,幸亏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可即便这样,也吓了聂墨一跳,忙将她扶起来连声询问。
可惜她喉咙未曾再发声便哑了,初闻父亲死亡另有隐情的伤痛,万般求告不得而知的愤懑,令她的双目发红,目光死死的盯着方九章,一动也不动。
聂墨额头瞬间出了冷汗,他连忙在她耳边低语,“怎生,方大人也说了,他只是旁观,旁观自然也就只有一面之词,你忘了,太后曾经说过,父亲是待你出生后才去世的,他见过你,肯定是记挂你的。你要好好的,他才能安心。”
怎生泪水重新溢出,只在听到聂墨最后一句的时候目光颤抖,渐渐的,原本涌动着急怒跟愤懑的眸子流露出一种无法表述的悲伤。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自己很清楚,若是果真只有死路,她想她并不畏惧死亡,可她还是会孤寂,会希望在乎的人记得她……推己及人,如若父亲泉下有知,又怎么会不希望她思念爱恋他呢?
一个人的死亡,一个人的新生。
如果我们不懂的表达恨,那是因为还不够懂爱。
当我们无能为力的时候,是不是都曾经这样期待过:只要你好好的。
我已经无所谓了,只要你好好的。
世间的繁衍跟传承,伴随的是哭声。
来自婴儿的啼哭,与痛失亲人的啼哭。
方九章侧首落泪,不敢直视怎生霍霍的眸子,竟然后退了小半步。
怎生却点点头,勉
强发声,“那就这样吧。”
她说那就这样吧。
除了认命,好似还是只有认命的一句“那就这样吧”。
同一开始的决绝不同,此时的话带着一股心灰意冷。
方九章嘴角微动,却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入到聂墨身上。
聂墨见怎生已是伤心至极,也顾不得人前体面,一把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外头已经是轰然大雨,喜嬷嬷带着人打着灯笼站在走廊上面色恭肃,聂墨此时无暇分心计较她办事不利,只示意松香将斗篷严严实实的盖住怎生,一路急匆匆的穿过游廊,将她送到温暖如春的内院屋里。
风雨夹杂,他其实已经浑身湿透,可仍旧拍着她的脸,沉声问道,“怎生,你看着我?告诉我,你相信我么?”
怎生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微不可察的点了一下头。
她脸色苍白,嘴唇都没了血色,目光虽然缥缈,却仍旧知道聂墨是她所爱所信任的人,是世间能够贴的最近的亲人爱人。
“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查出真相的。大不了我们回京城问母后。母后光明磊落,先前我们只是不敢问而已,若是问了,她一定会告知我们真相的。当然,这只是万不得已,当年种种,也不只有方大人一个知情者,我一定会找到其他人,问个明白的。”他的声音暗哑,却带着不容错失的沉稳。
“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努力想办法给你的,你信我……”唇齿间的**,一路将话语一字一字的送到她的心头,瓦解了那些伤痛,愤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