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四日,午时,日挂正中,天光明亮,寒风不劲。
广平府鸡泽县,高起潜总监军行辕内,关宁各总兵正聚在一起,他们虽未前往巨鹿救援卢象升,却对那边的战事无比关注。
可是他们派出的哨骑,却不敢远走,别说去窥伺巨鹿战场,就连鸡泽县境都不敢出,只愿在大营周边几十里内来回巡弋打转转。
高起潜坐在上首一个大案几后,沏好的茶摆在案几上,他望着下面一群总兵,心里却琢磨着巨鹿那边的情形。
在他的心里,即想卢象升所部军马被清军击溃,又希望卢象升替自己在前面挡着清军,委实矛盾得很。
自打初十日晚上,收到卢象升的亲笔求援书函时起,他便在心里琢磨着该不该去巨鹿,何时去巨鹿的问题。
他的本意是希望卢象升能凭一己之力坚守住,待清军退却,他再领军前往巨鹿救援,随便砍些首级。
如此,既无风险,又能捞得军功在手,更可上书弹劾卢象升丧军败阵之责,以彰显自己之功。
高起潜这里自己想得是津津有味,在他下首的两旁,关宁各将也在轻松地闲聊着,他们在聊天气,聊风景,聊女人。
可就是没有人提到几十里外巨鹿那边的战事,似乎那边的清兵与宣大军被选择性的遗忘了一般。
想到美处,高起潜嘴角上挑,泛起一丝惬意的神情,没忍住竟笑出了声,他自己却是浑不在意。
下首的密云总兵唐通与蓟镇总兵白广恩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从初十日起,高起潜收到卢象升的亲笔求援书函后,他们的心里便不再平静,对于清军的战力,他们是最为清楚,毕竟在关宁与之对峙了那么久。
在他们的内心,对清军是畏惧的,所以,他们很担心高起潜会被卢象升的求援书函打动,傻傻的冲去与清军对战。
后来见高起潜对那封书函看都没看,就扔到一边去,众人的心便踏实起来,唯有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心中寂寂,他曾提过一嘴巨鹿战事,还没说完,就被高起潜给岔开,自那以后他也不便再提。
现在既然监军大人不愿出兵,他们这些总兵就更加有恃无恐,当然更加不愿意动弹,更何况,巨鹿那边至少有六万以上的清兵,可不是开玩笑的,谁又敢去?
就算王廷臣真的有忠义之心,可上至总监军高起潜,下到各镇总兵都无意出兵巨鹿,他若是自己单独领军前往,先不说他这数千军马,能有何用?
单单一个无军令擅自出兵的罪名,就算巨鹿之战获胜,以高起潜与杨嗣昌的本事,加上他们在崇祯皇帝面前受宠的程度,恐怕王廷臣也是性命难保!
高起潜不愿意动,关宁军自也是乐得不动,由此,便形成了一个奇怪的静坐战争。
几十里之外,张诚、卢象升等部宣大军与清军浴血厮杀,这边,几万关宁大军却坐守鸡泽,在一旁静静的如看戏一般。
这便是大明各军阀势力的正经作派,以后,大明还将形成一个又一个新的军阀势力,他们心中已无家国天下和忠义之心,有的只是如何自保,如何收刮钱粮,杀良冒功而已。
此时的明末,朝堂上那些沦丧的文人与各地武人军阀集团,便犹如王八对绿豆,大哥不笑二哥丑。
他们对着崇祯和权臣贵珰唯唯诺诺,阳奉阴违,对上贫苦百姓则如狼似虎,对上比他们凶残的清军则贪生怕死。
更是陷友军于危亡而不相顾,眼睁睁的将大明朝拖向沦亡的边缘,只是为了保住他们自己的一点小小私利。
…………
今日,诸将在高起潜行辕中并无大事商议,只是例行的议事而已,可当他正要让诸将散去时,忽然,一个哨探夜不收如丧考妣般,跌跌撞撞的猛冲进来,大声嚎叫着:
“监军,监军,大事不好,大事……”
高起潜面色阴冷,尖声训斥道:“急急火火的,到底何事如此慌乱?”
那夜不收神态仓皇的跪在行辕下禀道:“巨鹿的宣大军溃了,鞑子已不知去向!”
他此言一出,有如平地里的一声惊雷,行辕内众人“轰”的一下炸了锅,各显慌乱的议论起来。
高起潜神色木然的坐在那里,眨巴着眼睛喃喃道:“去哪里了?到底去哪里了?”
他猛然站起,双手按在案几上直打颤,只见他圆瞪双目厉声喝问:
“宣大军溃了,你是自何处知晓?虏骑又去了何方?快说……”
那夜不收一时间手足无措,急急忙道:“小的们在南和周边哨探,昨晚野外露营时,遇到溃逃出来的山西镇军卒,从他等口中侦得,可奴贼所向,却不知……”
夜不收道:“他还说,卢督臣已然殉难,各镇军门也是生死未知,宣大军尽皆溃逃,十不存一。”
高起潜目瞪口呆,行辕内也是鸦雀无声。
猛然,高起潜尖利的大声喝道:“快,快探!咱家要知道虏骑在哪里?在哪里……”
正在此时,几个浑身浴血的夜不收哨骑大呼怪叫的,连滚带爬冲进行辕内,惊声的叫道:“监军,奴贼……奴贼数万,已到北边数里……往鸡泽赶来……不时即可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