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添村卢象升驻营地的辕门外。
卢象升目送着杨廷麟在四名亲卫的护送下,策马奔驰在昏暗的星光下,渐渐远去。
他在辕门外,又站了一会,身着麻衣孝服的他,任凭冬夜的寒风,无情吹打在身上,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着,仰望星空,仿佛在寻觅着哪颗闪耀的星光,是自己的归宿一般。
过了良久,他长叹一声,才转身,往营地内走去。
卢象升好似已决意战死沙场,心里想着这次同故人相别,怕就是永诀,心中顿觉悲凉。
他在心里明知,刘宇亮不会给他什么援助的,之所以仍要派杨廷麟前去,固然有一丝“尽人事而听天命”的想法。
但更为重要的是,他要把廷麟打发走,好替国朝保存一个有用的人才。
卢象升最后这一点私心,杨廷麟自是无从得知的!
…………
第二天的午后,卢象升领军开进至南宫县境,在一片荒野中扎营立寨。
再往前行,就是巨鹿县境,此时,军中余粮已然无多,勉强还可维持几日,可若是让军士们吃饱,却是不能。
扎好营寨后,各营都派出一些军士,在附近的荒野中挖掘野菜、草根、树皮等物,待洗净后,切碎,和着很少的杂粮用以充饥。
卢象升正在中军帐中,他吃的也同大家一样,都是混着草根、树皮的野菜疙瘩。
他心里清楚,清军下一步或是继续深入畿南,或是由此转向山东劫掠,所以,他想在此使兵马稍做休息,明日就进军巨鹿,寻找虏骑大战一番。
此次进军畿南,让卢象升颇觉诧异,沿途所遇清军哨骑,无不避其锋芒,远远躲开,就是那些正在攻掠城池的清军,也是在得到军情后,都主动退避而去。
卢象升正在思考,忽有亲兵进来禀报,宣镇游击将军张诚在帐外求见。
张诚走进军帐内,见卢象升正在案几后阅看各地传来的军报,他听见张诚进来,随手放下军报,抬起头,温言说道:“忠忱,坐吧。”
待张诚在下首坐好,才又开言问道:“忠忱,一直以来你都颇有见解,今日,可有何建言?”
张诚看到卢象升眼窝深陷,精神疲惫,不由心中一紧,差点就泪花迸溅,他忙把目光转向帐门毡帘处,深吸一口气,稳定住情绪。
方才开言说道:“督臣,自高阳城下,我军溃退豪格部奴贼后,一路进定州,过真定,救获鹿,所遇虏骑,皆纷纷退避,
就连那奴酋伪王多尔衮,末将射他一箭,都未将其激怒,张诚担心,此间或有什么诡谋,督臣不可不防啊。”
卢象升略作沉思,忽然,自座位上站起,朗声说道:“忠忱啊,随我出去走走,可好?”
张诚见卢象升有此兴致,自是高兴,忙接言道:“张诚,敢不从命。”
二人在军帐内,相视而笑。
…………
张诚随着卢象升策马出了营地,在北面不远处一个小土包上,驻马停歇,十数名护卫亲随都散在土包四周警戒。
这处土包的四周一片寂静荒凉,除了枯黄就是枯黄,没有一丝人烟,似乎一切都死了一般的沉寂。
二人下了马,向北走几步,在土包的边缘驻足北望,战马就在一旁,刨着土包上冻得坚实的地面,打着响鼻。
“再往北,就是巨鹿,其南几十里便是鸡泽,军报传来,高监军领兵就驻营于此,本督预领军向西南,进兵巨鹿,与高监军互为犄角,以为策援。”
张诚一听“巨鹿”二字,心中便是咯噔一下。
在他的记忆中,历史上的巨鹿之战时,卢象升领军只有六千余众,与清军大队血战于巨鹿贾庄,最后英勇捐躯。
如今,大军却有一万两千余人,比历史记载多了一倍,且大军今时虽也粮谷短缺,却是远未到断炊的地步,比历史上要好上许多。
不过,张诚记得,卢象升好似有机会突围而走,只是他自己一心求死,才最终奋战捐躯,与他同在贾庄血战清军的杨国柱、虎大威,都是在最后关头,率家丁亲卫破围而去,逃得性命的。
唯有他这一世的叔叔宣镇参将张岩,未有突围,追随着卢象升一同战死巨鹿贾庄。
对于这一结局,张诚也不知能否改变,但不管结局最终如何,他该做的,总是要做好。
思念及此,张诚便重提起在军帐中的话题,开口说道:“督臣,自真定拔营以来,我军哨骑便很少查探到虏骑动向,奴贼似乎有意躲避我等,这其中恐怕有诈。”
卢象升一副若有所思状,望着北边巨鹿县境内田野间的一片枯黄,良久,才说道:“奴贼入寇,实为劫掠,过坚城不攻,专挑小城劫掠,既是为此,
本督断言,其未敢与我决战,自取伤亡,也必不敢在一地与我久持,其亦惧我大军合围之威。”
卢象升略有停顿,又接着说道:“我今日便修书一封,送至鸡泽高监军驻营处,请其引军向北,与我遥相呼应,互为犄角,以分奴贼兵势,使其不得合围我军。”
“督臣,若得如此,当时最好,可张诚有一言,却不得不说。”言道此处,张诚就停了下来,只拿眼望着卢象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