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五年，方家庄中。
六岁的方寸正随着父亲方华去大伯家串门。
推开大门，进入院子，只见上空被一层薄薄的烟雾所笼罩，房门顶窗上，一只烟囱正冒头吞云吐雾中。
方华见状，脸色一沉，随即快步走向房屋。方寸在后面小跑，紧跟着父亲的脚步，生怕丢下自己似的。
透过房门的翠绿玻璃窗，可以看到屋内的廊道中弥漫着浓浓的灰色烟雾，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仿佛潘多拉魔盒里的恶魔，正在张牙舞爪，企图冲破藩篱。
父亲皱着眉头，轻轻地推开门。
刚打开一个门缝，那浓烟就扑面而来，极速向院子流去，继而盘桓在院子上空。霎时间，整个院子又黯淡少许。
“妈！圆儿！爸！咳咳咳……”
方华刚开口喊了两句，便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即赶紧抬手，捂着口鼻。
这味道实在刺鼻又呛人！
屋内没有任何响应，除了飘浮着的烟雾，周围一切都静悄悄的。
方华心中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
转身低头，方华对方寸说：“你在外面等着，我先进去看看。”
方寸摇摇头，说“我也要进去”，态度显得很坚决。
方华本来就没有舒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过这个时候也不好说什么，也就由得他。
方华带着方寸继续向廊道内走去，推开左手边的门，进入客厅，里面的烟雾更加浓郁。
透过重重烟雾，依稀可以看到沙发上横躺着两具身体，悄无声息。
见此状，方华一个箭步冲上去，看清了面庞，是儿子方圆和父亲方世德。
方华也顾不上捂着口鼻了，一手抓着方圆，大声叫着“圆儿”，一手拽着方世德，急促地喊着“爹”。叫喊了几声，两具身体竟全无反应。方华颤巍巍地伸出食指，一叹鼻息，顿时心中一凉，方寸大乱，疯狂地拍打两人的身体，一边哽咽着喊道“快醒过来啊”。
方寸却是茫茫然，静静地看着父亲哭天喊地，全然不知为何。
许是刚刚的场景对方华冲击太大，方华叫喊了几声未见回应，这会儿也回过了神来。
方华赶紧起身冲了出去，裹挟着一身烟雾，一边狂奔，一边呐喊：“来人呐，救命啊，谁有车啊！快来人啊……”
见父亲突然冲了出去，方寸也紧跟其后，向外跑去，然刚到大门口，就发现已经失去了父亲的踪影。方寸无奈，只好蹲在原地，等着父亲返回来。
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听一阵“突突突”的声音传来，紧跟着一辆三轮卡车停在了门外。车斗上挤着几个人，是方寸的父母和亲戚邻居，他们脸色都不甚好看，显得有些焦急。车还没停稳，他们就乌泱泱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径直往屋子里赶去。
方寸只觉眼前一阵风刮过，带着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凑在了人群后面，小跑着跟进了廊道。然还不等进入客厅，就见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两具身体抬了出来，将其放到了车上。
方华等人赶紧上了车，在后面一边对两具身体做着心肺复苏的工作，一边招呼着司机风风火火地驶离了原地。
方寸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好像被抛弃了一般，急忙向着三轮车追去。突兀之间，一双大手将方寸拦腰抱了起来。
方寸扭头一看，是司庆阿姨，她家老幺平时和自己没少打架。要搁往常，司庆阿姨这么拦着自己，方寸必定疯狂扑打嘶哑，让她放手。即便现在，方寸也作势欲狂。但这时司庆阿姨突然附在方寸耳边，轻声道：“小寸不要哭，你爸妈只是出去一下，给你哥哥和爷爷看病了，明天就回来，乖~今天就在我家睡吧。”
闻听此言，感受到司庆阿姨的善意，方寸停下了挣扎，静静地靠在司庆阿姨的怀中，默默地望着三轮车离去的方向。
当天晚上，方寸在司庆阿姨家躺下，一会儿蜷着身子，一会儿仰面平躺，不断地变换着睡姿，脑海里浮现着白天的经历。想起两具身体，方寸总觉着爷爷和哥哥怕是就这么离自己远去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还没亮，方寸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哎，怎么就走了呢……”
“谁说不是呢，好端端的，也太突然了。”
“对了，我来到时候听说后沟爱云家两个闺女也中煤气了，正往城里医院送呢……”
……
静静听了片刻，方寸已然明白，爷爷和哥哥不出意外地离世了。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方寸坐起身，看到了母亲，其往日里的斐然神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憔悴迷茫。
“小寸……穿上衣服，先回家吧。”母亲说着，将衣服递给了方寸。
方寸穿戴整齐，牵着母亲的手，随之回家。
刚出了屋子，方寸发现黎明之下，不大的院子里竟有不少的人，大家一边忙活着摆弄锅碗瓢盆，一边吵吵嚷嚷地交谈着。
方寸回到家中，却不见其他人在，遂问母亲：“妈妈，我爸爸呢？”
母亲道：“在你大娘那边呢，你先自己待会儿，一会吃饭再叫你。”
说着，母亲径直向东屋厨房走去，准备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