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等着周若白的回答。
然而周若白眉心微微一蹙后却抬头看向了奚茹筠,目光沉静坦荡,威压甚重,让奚茹筠心中不由一颤。
“皇后娘娘不是也称臣为‘长公主’吗?”她淡淡道,几不可见地叹笑了一声,“可见即便是家宴,该守的规矩仍旧得守,该有的分寸也不可忘。”
“太子殿下是储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替君分忧,原本便是臣属应有之义。即便皇后娘娘不提醒,臣也当尽忠职守,替太子殿下守好江山。”
她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出奚茹筠言下之意一样,视线从对方脸上转至旁边因她的话而面色阴沉下来的周瑾淮,躬身作揖,朗声请命道:“西南山中邪教频生,严重危及百姓生活。请陛下准许臣三日后启程返回西南大营,以免当地祸乱再起。”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便是周瑾寒与司空鹤不免也有些意外,皆掀起眼帘来朝她望了一眼。
没听错吧?长公主这是……明晃晃地拒绝了陛下与皇后的建议?
为什么呀?
糊涂的人在蜜罐里头泡久了,自然不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放着锦衣玉食的享福日子不要,偏偏要去受行军打仗的苦累危险。
只有穆清葭望着周若白坚毅的挺拔的背影,露出了一丝欣然的微笑。
是啊,不为名利强权所动,坚守本心,这才是长公主,是受百姓信任、军中将士们信服的大邺战神。
奚茹筠是周瑾淮的继后,年纪还不如周若白大。她本也怵这位威风凛凛的大邺战神,此刻还以为对方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脸色不由一僵,张口就要解释:“长公主误会了,本宫……”
可周瑾淮却稍稍抬了下手,阻止了她的话头。
他盯着周若白,眼睛危险地眯了一眯,语调冷沉:“三日后便要启程……西南的情况真有如此危急,让你连父母手足都可以抛弃,多享片刻温情的时间都没有吗?”
周若白的神情不悲不喜,从容回话:“臣为我大邺军中一员,脚下所踏疆域皆为家。大邺境内所有的百姓与军中将士都是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子民,自然也都是臣的手足。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与娘娘,都是为了这千千万万的同胞手足,如何会有‘抛弃父母手足’一说?而既然四境之内无处不是家,无处不是亲人,即便臣身在西南,又怎能没有享受温情的时间?”
周瑾淮看着周若白淡漠的表情,听着她话语中的疏离。
周若瑜还手足无措地与她隔着一张桌子站在那儿,想去亲近她却不知该如何亲近,甚至看着她瘦高挺拔的身姿,他也不敢上前去亲近。
似乎在周若白的身边有一面无形的墙将他们都挡下了。
明明他们是父女、姐弟,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可互相之间却疏远到像是陌生人。
周瑾淮已经快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与这个女儿之间再也没有贴心的话可以讲。他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周若白就没有再叫过他“父亲”。
甚至他此刻看着周若白一身凛冽锋芒的模样,恍惚间竟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女儿是从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大了。
一晃,竟三十二年了啊……
或许是病中哀愁更甚,周瑾淮看着周若白,不禁有些悲从中来。
“罢了。”最终他只叹了一声,先退步道,“既然你去意已决,朕同太子也不强留。”
他将周若瑜召回身边去了,提了最后一个要求:“再过两个月便是你弟弟的生辰。他自小便仰慕你,等你回京一趟不容易。你若决意要走,便也等他生辰宴过后再走吧。这段时日在宫里多陪陪他,给他讲一讲你这些年在军中遇到的事,他喜欢听。”
周瑾淮的这个要求算得上是他退让的底线了。
周若白神情微微变动。
她没再拒绝,拱手应下了:“臣遵旨。”
歌舞声再次响起来,打散了方才的两场不愉快。
周瑾淮先前虽然借奚皇后的口表达了自己对司空鹤的态度,但之后还是让人去给对方斟了酒,说了一番“齐修为社稷操劳多年,得卿一人,胜过千军万马”之类的场面话。
司空鹤欠身应了,回说“臣惶恐,承蒙陛下错爱,臣粗浅之质,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之类云云。
隔着中间舞妓不时甩过的水袖的影子,周瑾寒看着对面白衣如雪的人淡漠的脸,勾唇扯出了一记讽笑。
司空鹤自以为权势滔天,这么多年来,不用说太子,便是帝后也都仰仗着他。尤其是在大通奸细引起的那场祸乱之后,阖宫上下都看到了他的钦天殿究竟有多重要。他便以为病入膏肓的周瑾淮与年幼的小太子,日后就成了他手中傀儡,都听凭他安排了。
可惜啊,司空鹤到底还是不够了解他们顶头这位皇帝的。
如周瑾淮这般薄情寡义之人,是绝对不会完完全全地信任一个人的,更遑论还要将自己性命托付出去。但凡他能找得到机会,他便会重新扶持起一个人来,作为未来朝堂上对司空鹤的制衡。
就如同这么多年来,他对曜王府和钦天殿做的一样。
帝王的制衡之术,便在于绝对不能让一家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