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五年，这一年不平静，大宋将军韩飞平定金兵祸乱凯旋而归。三月后韩飞被查举谋反，圣上下旨赐金杯毒酒。韩飞死后其党羽连带同诛，其中言理卿唐正被杀，唐家上下被发配边疆，唯一不受牵连的是唐正唯一的女儿唐琬，因为她已嫁入陆家算不得唐家人。
六月的夜总是烦闷，陆家高墙之内有间屋子还灯火通明。这间屋子是陆家书房，而在屋内是陆家公子陆游，如今他已经是大宋新的言理卿了。
笔墨纸砚放置在陆游的面前，陆游看着却没有动笔。半个时辰之前，在屋子里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他爹陆宰，可现在只有他了。陆游的脸上没有以往的从容，脸色为难像是少时读书答不上老师提的问。至于原因，则是他要写一封休书。
“唐家覆灭，你的唐琬则是罪臣之女。我陆家门第绝不许一个罪臣之女当我陆宰的儿媳，你把她休了。你不休，我就没你这个儿子。爹这么做是为了你好，你是大宋最年轻的言理卿，前途无量，怎么能留一个罪臣之女当媳妇。以你的身份名誉，休了她又何愁找不到一个好女子呢？我最后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你若不休她，我就把你两赶出陆家。今后，你不在是我陆宰的儿子。”
半个时辰，陆宰的话像是甩不掉的包袱，压在他身上，累。
陆游缓缓地拾起桌上的笔，握着笔舔了口墨。墨稠了，也难怪这墨已经放了好久了。他陆游哪是什么天人，只是俗得不能再俗的俗子。拿砚磨墨，铺纸摆笔，干得索利，可动笔却是怎么也不敢动。
他写下休书两字，手抖得不成样子，他看着莫名地好笑。国子监出来的博士，连笔都拿不稳。
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在很久以前，他还是没有功名的白士，虽然有点才名但也只是有点。去茶楼没有人会请他作诗，去饭馆没有人会让他题字。他还记得那一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他照例去了清风茶楼喝茶，站在茶楼之上，看得清望京城的每一处风景。
楼下的绮罗街，一户又一户卖首饰的铺子，无数家的小姐在挑选着喜欢的首饰。他看了一眼，就没多看，继续看着远方的山川秀丽。对于他而言，街上女子容貌之美远不如自然秀丽。
但山川秀丽看久了就腻了，他收回了目光。但余光扫过绮罗街就愣住了，街上一女子一袭白衣裹素就胜过周遭傅粉施朱。
他看着那白衣女子，看着看着就痴了。那感觉就像是心里闯进了山贼，手持利刃要挟着让你交出声音金银财宝，你看着那山贼却是美得不可方物，一点也不保留地交出了身上所有钱财，甚至还想回家再取一点再给，只求能让山贼侧目。
当陆游回过神来想去问白衣女子的芳名时，绮罗街上哪还有白衣女子的身影。换做平常的他可能就算了，当时他却是止不住地念想，想着想着就下了茶楼到刚刚白衣女子在的铺子。他刚和老板开口询问女子，还不等他细细描述白衣女子的样子老板就笑了。笑声中他的脸不住地红，红归红，他还是听到了他想听到的话。唐家，唐琬。
那日后，他就患上了病。病是心病，换作相思。他念书，念着念着就看见了那张脸就心里慌乱看不下书了。书能有好多道理，可喜欢哪有道理可讲。直到他成了名满望京的才子陆游，这份喜欢还是止不住地让他失态。年少时不能看见太过惊艳的人，否则余生都会有她的影子。
他可是陆游，他怎么会让那人只是余生的影子。所有，当他成了国子监博士已为庙堂之人时，他求父亲陆宰的第一件事便是提亲。
当他从陆宰口中得知那位·素以严厉闻名的唐正同意的消息，他的欣喜比成为博士时欣上十倍喜上百倍。
才子娶佳人，佳人配才子。对于他而言，一切是那么美好，上天所赐给他陆游的是青云一生，十全十美。
当定亲后他第一次见到唐琬，他就开心得艰难。倒不是唐琬与他年少时住在心里的白衣姑娘形象相差甚远，恰恰相反好得不能再好了。可是他从唐琬姑娘那清澈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份难过，开始他以为是自己不好，后来大概猜出了唐琬心里有人了。他陆游自诩君子，他知道君子当成人之美，但是他舍不得。
直到成亲，他也不知道唐琬的心里是不是还装着那个人，每次他想透过她的眼睛去看却只能看见一份暗淡。成亲后，他和唐琬姑娘相处的很好，所谓相敬如宾也不过如此了。但他从没有问过唐琬姑娘喜不喜欢他，他怕。
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但能拥有也足够欣喜了。他觉得日子就这样也足够美好了，自己仕途坦荡，家中有美人相伴。直到，唐正死唐家衰败，而他的妻子成了罪臣之女。
他爹陆宰容不得陆家儿媳是罪臣之女，而他又舍不得休妻。
“世间事，何其难。两难，最难！”陆游长叹，可手中的笔再也落不下。曾经他以为上天对他够好，可现在看来不过是把难处放在了后面。
对于他而言，如果他不是陆家人只是陆游那该多好。可偏偏，他是。他是陆宰之子，是大宋最年轻的言理卿，是望京公认的天人。可现在，他偏偏，不是陆游。
漫漫长夜，终究要亮。当光从东边撒进书房，烧得只剩半寸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