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公公和方备严走入御花园,方备严安排搬运的几人把竹筐放在宽腿矮桌边,见到桌上的凝重气氛,走去和依然弓着腰的韩道济并排,也抱拳,弯下腰。
皇帝见田公公回来,脸色略有好转,从田公公手上接下一封简信,粗略看过,脸上的表情更加舒缓了一些。
整个人平和下来后,对尚膳监二人说,“朕言多次不必拘礼,你们这是抗旨不遵啊。”
有接上刚才的话茬,问魏学曾,“魏尚书,以你之见,宴席之上的‘四海升平’这些海获应是从何地运来啊?”
魏学曾眼神飘过皇帝的脸,看到皇帝身后的田公公正在对自己微微点头,心中有了底,“臣以为,定是由高丽沿海,经天津运来京城的。”
“前几日,高丽使节呈上奏书,提到倭国集结水陆军二十余万人,战船千余艘,偷渡高丽海峡,已取釜山、王京,魏尚书可知啊?”皇帝说这话的同时,头不知不觉慢慢仰起。
魏学曾反而头往下低了些,“臣……略有耳闻,所知并不真切。”
“诸位,是否都要劝朕向高丽派兵啊?”皇帝扫视面对的群臣,包括宴席之外的方备严和韩道济。
“一面是边陲,一面是属国,里外征战,连年赈灾,太仓的银子岂是能生长而出的?!”皇帝拍了拍桌子,碗筷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如若银库充足,战可战,灾也可赈,可何事在先,何事在后呢?”金靓姗看出皇帝正在一本正经地装道貌岸然,觉得很可笑,但没表现出来。
“正好今日借七公主此生辰宴,朕都一概批了吧,江南、中原灾患,救济银粮数目早已批给六部、六科,此事算了结了;边陲行省的叛乱,魏尚书和数位总兵已扭转战局,想必年内可平定哱拜,还有一事,朕也想起来了,粮草和补给一事,此番宴席后,朕就颁旨,若是西北战事,所有调配皆由兵部自行决定,无需再经内阁;再有,倭国入侵属国高丽之事,后日清晨,兵部、工部、内阁,至翊坤宫共商。”
皇帝浮夸又显急躁的表演,让金靓姗越来越忍不住笑,再次要瑛儿抱来七公主,转移自己注意力。
“除此之外,还有何事要奏否?”皇帝看向诸臣,心里打着另一番小算盘。
众人被皇帝突如其来的口头答应混乱了头脑,又被宴席的菜色影响,一时想不起到底是为何事才来参加这山海合宴,只好懵懵懂懂地点头说好。
“如此则已,继续开宴!”皇帝像捏住了他们的小辫子一般,带着一脸收放自如的表情坐下,豪放地剥开一颗青口,爽利地吃下,又和桌上众人共饮了一杯酒。
韩道济设想的节奏被打乱,这会儿脑子也混乱得很,方备严假借转身,拍了拍他的手臂,才回过神。
海胆的数量本就不多,翊坤宫吃用加小簿又预留了一些,原本代指倭军外硬内虚的“甲包赤絮”无法按人数份给宴席众人提供,韩道济想出另一个办法,既能让大家平均吃上,又能体现出“倭军内虚”滋味的料理。
皇帝的一番发挥,提升了自己的食欲,此刻正在桌上寻吃的。
方备严敏锐,注意到这一点,提醒韩道济抓紧准备。
桌上突然到来的一片祥和,金靓姗觉得有些无趣,朝韩道济的方向看去,之前粗腿桌旁又如炸油那时一样,亮起了明火。
尚膳监为了准备这场山海合宴,几乎把家底都掏出来了,食材、特制的巨型铜盘、厨具、桌腿加固更加能承重的矮桌、可以移动的灶台……
这些东西在这场宴席过后,又要被当成废品,移入别处,想到这个,韩道济身边的方备严就一脑袋汗。
五名御厨把“四海升平”四周的刺锅子都取出,放在一碗里,交给韩道济。
韩道济将银鱼、海米、鸡肉碎、香菇细丁、几样春菜碎末、葱蒜末、茱萸末放入锅中,煸出香味,一股脑倒下香米饭。
无论餐食有多大鱼大肉,在帝王家,也没有比米饭香味更让人垂涎的食物了。
起锅之前再滴入一些胡麻油,韩道济将锅搬离移动灶台,倒入刚才取出的海胆,快速上下抖动持锅的手,时不时用铲子翻动,海胆随着手上动作均匀地附在米粒上。
又拿起装有细小粉末的罐子,撒上一些拌好。
另外一名御厨在铜盘中一架羊骨移开,泼入少许热胡麻油,也从韩道济手里取来一些粉末,抛入油面,另一只手持仍在燃烧的松木棍伸入粉末的烟雾中,忽然明火爆燃,铜盘上又响起油星四溅的声音。
韩道济人高马大,手臂加上锅柄,正好能将锅中的炒饭倒在铜盘上,炒饭刚接触到铜盘,冒出层次丰富、口齿生津的熟悉米饭香味。
在他仔细将炒饭摊成两尺见方,半寸高的方块之后,说到,“此为四海升平之千家万户。”
金靓姗心想,这大个子御厨不光厨艺不错,会的成语——文采也斐然。
炒饭和油接触的声音,和飘起的香味,像一首能闻见的、琴瑟和鸣的曲子,宴席众人都在安静聆听。
声音渐轻,韩道济示意宫女可以按例盛在碗里。第一碗自然放在仍沉浸在自我表演中的皇帝面前,皇帝不失得意地扫视诸臣,捏起瓷勺吃下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