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梅刚在接待室坐定,走廊里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嘶哑的嗓门高喊着:“现在还有敢要一万元工资的,我倒要看看这张面孔啥样子的。” 说着，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矮胖子走进来，他朝杜梅瞥了一眼，径直走到中间一只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是陈向荣。” 他随意地伸出手来。站在一旁的是位中年男子，悄声介绍说:“这位就是董事长。”
“您好，董事长，我叫杜梅。” 她说着，落落大方地与他握了手。兴许是杜梅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得他有些不自在，意识到方才自己哇啦哇啦的吃相不大雅观，他那胖呼呼的脸上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杜梅发现，董事长的左脸颊上居然有一汪酒窝，右边却没有。“有意思，这个不对称的家伙一定很难对付。”她想。
陈向荣穿一身藏青色西装，尺码有些不合，两粒钮扣没一个扣得上，夹肢窝把西装袖勒得起皱。白色的衬衣领随意敞开着，露出一截粗脖，肚皮鼓鼓囊囊腆得像孕妇。衣料倒蛮挺刮，做工也考究。杜梅注意到他迈着八字的脚上套一双尖头皮鞋，属于人不到鞋头先到的那种。这个不对称的家伙远远望去像只企鹅，这是给杜梅的第一印象。
杜梅不是那种矜才使气的女人，初次见面便对老板评头论足过于失礼，她懂。天泰实业在本地颇有名望，在民企中名列前茅。杜梅从日本归来已一年多了，曾在好几家公司就职，最终不是老板炒她鱿鱼，就是她炒老板鱿鱼。时下她就职的目标很明确，一不找日企，二不去国企，她看中的是民企，看中那里的创业精神。
一天，她在网上得悉，天泰实业正在招聘一名部门经理，是个副职，要求大学毕业，五年以上工作经验，懂一门外语，语种不限，年龄四十以下，性别无要求，待遇面谈。这些条件杜梅都符合，她就按照网上提供的方法，迅速将自己的简历发往公司人事部。
第二天下午，杜梅午睡醒来，正坐在客厅里对着电视机发呆，茶几上那杯速溶咖啡快凉了。早春季节，阳光照了一上午，客厅里暖意甚浓，空调平时可以不开，晚间也只是偶尔烘一烘。在日本生活了十几年，养成了吃凉饭喝凉茶的习惯，即便是寒冬腊月，回到公寓头一件事，便是将一杯凉开水灌下肚里，既解渴又解乏。
手机的彩灯闪烁不停，同时传出嗡嗡的震颤声，她如梦初醒，抓起手机打开机盖一看，显示的来电号码不熟。往常遇到这种情况，她会把机盖合上，理都不理，今天不同，她正等着陌生电话的出现。
“你好，我是杜梅。”她表现得很主动。
“杜小姐，你好，我是天泰实业人事部，你的材料收到了，我们的经理约你面谈，请问什么时候方便？”对方是位女士，声音很柔和，自称姓林，双木林的林。
“可以，随时都可以。”
“那就定在星期五下午一点半，请到公司人事部，好，再见。”林小姐办事很干练。
星期五？天呐。今天才星期二，还要等三天，做啥要定得那么早，怪伐！
星期五下午，杜梅略施淡妆，按职业习惯穿一件白棉质衬衫，外套一件粗花呢紧身西装。她发现自己正在发胖，上衣钮扣勉强扣得上，丰满的胸脯将西装领鼓得耸了起来，黑短裙的腰围明显变小，搭扣和拉练都要用力才能合拢，微微鼓起的腹部幸好有上衣的下摆遮掩着，才不至于太显眼。初春的下午，多少还有点凉意，起风时情不自禁会打个寒颤。她围上一条丝质围巾，穿一件浅灰色的风衣，脚蹬小方口黑皮鞋，就匆匆上路了。
杜梅从自己居住的小区边门出去，顺商业街走上不足百米就是中山北路高架，穿过马路不远便到地铁镇坪路站，三号线和四号线都从这里经过，她仅用了十分钟就到了站台上。春风正劲，她庆幸自己穿了一条加厚连裤袜，又有风衣遮挡，还算搪得牢。
天泰实业的办公地在双汇大厦，那是浦东一幢夺目的高层建筑，许多民企老板喜欢抱团，纷纷将公司总部设在同一幢楼里，尤其是浙商，几乎将双汇大厦包了下来。从地铁四号线世纪大道站出来，抬头便见双汇大厦高高地耸立在前方。如果步行过去，得穿过两条马路，用十几分钟才能到达。杜梅出站后，扬手招“差头（出租）”，一辆“大众”将她送达大厦门口，恰好一个起步费。她抬腕看表，还有十五分钟，绰绰有余，便从容地走过大堂，等电梯，上楼，到人事部的门前还剩七分钟。
人事部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敲击两下，有人喊“请进”，她便应声而入。那是一个统间，足有五十多平米，十几张办公桌前，零零落落的有几个人正在伏案疾书，电脑显示屏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彩。靠门边的一位小姐站了起来，笑容可掬地迎上前。
“你就是……”她显然没吃准来者是谁,所以稍有迟疑。
“我是杜梅。”她自报家门。
“噢，是杜小姐，你来了。外面还有些冷，是吧。”
杜梅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风衣。这位小姑娘大概就是林小姐，她想。
“是呀，房间里好热。”她边说边脱下风衣，顺手解去围巾。
“你看，我只穿一见衬衣还出汗呢。”她说着从桌上抽出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