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喽!”
堆在横木芦苇上的几块弧形镜子,在高达六丈的一个木架子顶端滑轮的牵引下,被役夫喊着号子拖拽着,向一个灰扑扑砖楼的顶端升去。
这砖楼方方正正,像是城墙上的箭楼一般,在利国驿西南侧的一座小山包上拔地而起。
不过三四丈见方,高却能有五丈,通体没什么装饰,灰扑扑的。砖楼顶部平台上用四根柱子撑起一个小亭子。亭子中央,有一个金属做的物件,这个东西看上去倒有些精致。一个匠师手里拿着一张图纸,在那里摆弄着。
在建的砖楼下面,利国驿的驿丞卢国峰仰头看了看天色,咒骂道:“妈妈的,中秋都过了,这天还是这般热杀人!”
他骂骂咧咧的时候,仍端坐在工地边上的一个小杌子上。手中的红漆大葫芦,也跟着他的挥舞的手臂发出些水声,好像在给他助威。
他骂两声,就用仅剩的一只右手咕噜噜喝一口葫芦中寡淡的水酒,馋的身边几个驿夫直咽唾沫。
卢国峰咒骂了一会儿,越发焦躁起来,扯着嗓子向上大喊道:“你个王八蛋,完事了没有?”
上面的匠师可能是没听到,仍低头忙乎。他身边的一个学徒听见了,好像跟他说了些什么。那匠师仍不理会,只让那学徒将手中的工具递给他。
卢国峰虽然烦恼,却不敢离开这工地,只能在太阳底下苦熬。正郁闷时,眼角中紅影闪动,他偏过脑袋,见一个肥大的和尚正在山脚下走过。
卢国峰闲极无聊,就叫一声道:“那和尚上来!”正在走路的僧人听有人喊和尚,抬头就看见卢驿丞在向他招手。
他立即打了个稽首,提着袈裟走了上来。等他近前,卢驿丞问道:“你不是平山寺的智通和尚么?如何跑到这里来了?”
智通和尚满脸堆笑,躬身对卢国峰道:“原来是卢爵士当面。小僧今日可巧,遇到贵人了。”
卢驿丞嘴里嗤的一声,道:“屁的贵人。你这酒肉和尚,如何跑这么远来?”
智通奉承道:“这彭城上下左右数一数,能得爵士的不就是您老一个?还是卢大哥尸山血海里杀出来,才得了这份富贵。”嘴上虽然说这些吉祥话,但智通不敢往卢国锋脸上肌肉翻卷的伤疤上看,保持着笑容盯着他的发际线。
卢峰脸上露出些笑容。指着地上道:“和尚坐。”智通心里叫苦,脸上却不显,将袈裟提到腰上,踅摸着找了块还算干净的草地坐了。
卢国锋又问道:“你这是从哪里来?”
智通没奈何回到:“是王举人家老子发丧,和尚我过去做几天法事,才完事儿了过来。”
卢国锋听了,脸上露出了蒙娜丽莎一般的微笑。他左边剩下的半截子眉毛挑了挑,满脸伤疤也没挡住猥琐的表情,嘿嘿笑着问道:“那你可见到了那小寡妇么?”
智通脸上淌下油汗来,心说你一个才搬过来不到一年的残废,倒是把这十里八乡的事儿搞得清楚很。他吃了王举人家中酒席来的,本不愿说人家的隐私,但看见卢驿丞那灵魂深处透出的求知欲,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那卢驿丞又是嘿嘿的一阵笑,将葫芦递给身边的驿夫,空下右手从上到下的一比划,居然画出了一道难以言说的曲线,而智通居然也看懂了。听卢驿丞问道:“可是这个?”
智通又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卢驿丞哈哈大笑,用力一捶和尚的肩膀,打的他险些背过气去。听卢驿丞淫笑着道:“这老王家那老王八,他娘的,一把老骨头,还要娶个正室。哈哈!听说他死的时候还是撅的——可真?”
智通本来就走累了,此际又被这卢驿丞缠住,心里苦的很。见这色胚没完没了,心一横,趴在卢爵士耳朵边道:“老哥你可不知道,和尚我听那王举人说,要那小寡妇改嫁!啧啧啧,也不知便宜这彭城里外哪个夯货。”
卢驿丞听了,眼珠子好悬没从眼眶中瞪出来,倒吸一口凉气道:“真的?那小寡妇愿意?这王举人家金山银海的,若改嫁了这花差可就没了。”
智通撇嘴道:“王举人今年四十,死鬼爹给他留一个花骨朵般大的娘!这不扯淡吗?要我是王举人,也得把她打发喽!再说,现在什么风气,这天下还有几个年轻轻守着的?”
卢驿丞听了,眨巴眨巴脸上一对绿豆眼,将自家头顶在智通的光头上,低声问道:“去年我才来彭城的时候,在路上看见那小寡妇一次,此后一想起来吊都是硬的。和尚说说,我要娶那小寡妇,可行吗?”
智通这酒肉和尚平时本也做些做媒拉纤的事体,赚些酒肉零花。他说出这小寡妇改嫁的事儿,本就是有这个心思。
虽然这卢驿丞是个残废,但寡妇也非黄花闺女呀。更何况,卢驿丞在彭城才分了一千亩好地,算得上有数的地主。
虽然不是读书人,但爵士是民爵顶端,这彭城除了宗室,就数这位爷地位最高。就是知府见了这驿丞,不敢受他的礼不说,也得对他弯弯腰。
更重要的是,这卢驿丞年轻,还不到三十岁。虽然丑了些,少一只手,但做了官以后也不用他来做什么活计,有只手能签名就行。若那寡妇与他生一个一儿半女,后半辈子还不是躺在蜜罐里头?